难怪人家都说,这年月,有啥你也不要有病。切除阑尾,不能再小的手术了,那个皮肤很白的女医生,却张嘴就跟我要两千块钱押金,太黑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我兜里只有三百块钱,那六块钱刚才打车来医院时花掉了。我的右手就又举过了头顶,却没能有力地挥下去,而是像一根折断的枯树枝,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我正想求女医生发扬救死扶伤精神,一个大约比我大一两岁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这个男人就是花头巾。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他,穿裙子的季节却是第二次了。
花头巾对女医生说,妈,给我二百块钱。
花头巾的母亲说,我昨天不刚给你二百吗?
穿裙子的季节就把自己的脑袋使劲向裤裆那儿埋了下去。他准是气得快疯了。他准是这么想的:我怎么这么倒霉呢?两次该用钱却没钱的情景,怎么都让这小子赶上了呢?怎么总是可一个地方丢人现眼呢?
穿裙子的季节就使劲咬他那口四环素牙。我呢,以为他是阑尾太疼了。
我就顾不得等花头巾母子对话完毕,我说,医生,我现在只有三百块钱,您能不能先……
花头巾打断我的话,他说,没钱那你们就别生病呀!
我就觉得我的胸口胀得不行,但我没理花头巾,也没看他。我说,医生,其实我也不认识这位病人。
花头巾说,不认识?那你扯这个淡干什么?
花头巾又说,你有病啊?神经科在三楼,三零五。
我抢前一步抓住他的衣领,我骂,我操你妈,敢跟我装犊子!我边骂边一拳向他的脸打去。
但我的手却被花头巾的母亲和穿裙子的季节拽住了。花头巾的母亲对花头巾说的好像是“你快回家去”,穿裙子的季节对我说的好像是“大哥,我们走”。他们两个人是同时说的,谁的话我也没听清。
我缓缓放开花头巾。
花头巾分别横了我和穿裙子的季节一眼。他对穿裙子的季节说,行啊,又是你小子。他对我说,行啊,你小子等着。说完,他就将门一摔,走了,去找真的爱你。
后来我才知道,真的爱你是涧河当地一个小有臭名的地痞,当然也是网名了。而后来的事情发展表明,花头巾如果没去找真的爱你,那他也许就真的不会死,我和穿裙子的季节相应地也就不会成为A某和B某。
花头巾走后,他的母亲就给我讲做医生如何不容易,因为医院各科室都承包了,一副前嫌尽释的样子。我显然不能再说我不认识穿裙子的季节,他已经叫我大哥了。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穿裙子的季节猫着腰拉过我的手说,大哥,谢谢你,我不治了。他的眼里满是泪水。
我的右手就又挥过了头顶。那种直冲九霄云天的豪情把我架空了。
我说,治!
我说,一定要治!
我说,兄弟,你等着我,我这就去借钱。
说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时,我就没有由来地想,我爷爷虽然是个为过非做过歹的还乡团,但在朋友圈中,他一定是个仗义疏财、甘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汉子,铁血汉子。在“汉子”这一点上,我们祖孙二人一定是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