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北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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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人只有享不起的福,没有遭不起的罪。这是彭永强当初做见习记者时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我反驳他,说,人要是犯贱,老天爷拿他都没办法。

当初,我手把手地教彭永强怎样采写新闻,可彭永强总是不上道。我就接二连三地数落他,但我不能接四连五地数落。我就咬着牙耐心接着教,我觉得我真的要疯了。我没有想到的是,彭永强去了南方以后,我竟然失意了。我本来应该跳脚欢呼几嗓子的,可我偏偏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们报社的其他记者将采写的新闻稿子给我时,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些风风火火的错别字哪去了?没找到错别字,我就想,那些盘根错节的语法错误哪去了?没找到语法错误,我就想,这消息怎么写得这么四平八稳?换个刁钻点的切入角度不是更好?如此一年下来,我们报社的记者就被我得罪了大半。

我知道,我是真的犯贱了,老天爷都拿我没办法。但我得拿自己有办法,我得回到我当初的生活轨迹中。可就是这个时候,被我得罪的这些记者事先商量好了一般,齐唰唰地原谅了我,还合伙出钱把我请到了北岸大酒店。我这才知道,他们的那些被我刁难过的稿子,大多在刚刚结束的年度全省好新闻评选中获了奖,其中两个人还因此晋了职称。我靠!这是哪跟哪啊?搂草打着了兔子?想到草,我就一下子又想到了吴老二,想到了他那两大亩零零星星地长着土豆秧的荒草地。我甚至邪毒地想,咸鱼会有翻身的时候的,吴老二你也不用着急,说不上哪一天,土豆一分钱十斤,荒草一百美元一两。

还是接着说吴老二吧。

那年正月十五那天,我一边吃午饭,一边听王海涛给我讲吴老二的婚姻。王海涛讲到吴老二为儿子夭折彻夜痛哭时,吴老二来了,双手捧着一个罩着塑料袋的铝盆。

快吃,我刚炖好,还热乎呢!吴老二说着就把铝盆放在桌子上,哈哈地吹了吹烫疼的手,揭去塑料袋,是满满一盆鹅肉。

王海涛说,二哥,你别药着我们。这大过年的,医院都不上班。

吴老二白了王海涛一眼,说,你不吃就拉倒,我是给刘笑炖的。

老实说,王海涛的话也真就是我所担忧的,但我不能像他这样明晃晃地拒绝吴老二。我说,二哥,谢谢你,快,你快坐下,咱哥仨喝点。

吴老二就讪讪地笑,两只手合在一起揉搓。他虚虚地看着王海涛,说,这,这不好吧?这不好,我先回去了。他就转过了身。

有啥不好的?王海涛一把将吴老二按在了一把椅子上。

吴老二看来也就是二两的酒量,还得说是啤酒。王海涛给他倒了杯白酒,之后就连劝带灌地让吴老二喝了少半杯。吴老二的脸红得让王海涛家屋里的温度都上升了好几度,他的话也多了起来,但没有逻辑和条理。这天我也多喝了一杯,事后就不太记得吴老二都说了些什么。好在我在博客里找到了这天的日记,里面有吴老二语录,不妨复制几条。冤死不告状,穷死不做贼;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这两条是吴老二的原话。土地和老婆概不外借。这条是我帮他概括出来的,他的原话两牛车也装不下。还有一条就很反动了:把村长这角给我,我也能当好。是吴老二的原话,让王海涛的脸一下子就拉长了二尺。

吴老二送来的鹅肉,王海涛一口没动。我把这盆鹅肉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找到块毛少的,闭眼睛吃吧。真是万幸啊!我的牙齿没被硌掉。

那杯酒,吴老二喝了半杯就说什么也不喝了。他说,我得上我老丈母娘那儿,看我闺女去。

我送他出了王海涛家院门口,给了他二百块钱。这钱本来是我打算打麻将输给王海涛的。我说,二哥,你拿着,随便给天一买点什么。

不行不行,这不行。吴老二没接钱,转过身就小跑着离开了。

我离开北涧头村时,让王海涛把这二百块转交给吴老二。可不久后,王海涛把钱给我送回来了,他说,操,吴老二不要,还说你给他孩子取名,该他感谢你。

也正是在王海涛把钱退给我这天,彭永强回涧河看望父母,我和我们报社的另外几个编辑、记者在北岸大酒店给他接风。点菜时,服务员一再推荐他们新上市的招牌菜麻辣烤鹅。彭永强说,那就来半只吧。麻辣烤鹅很快就上来了,大家都说的确好吃。而我却觉得,还是吴老二炖的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