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他们身居家中时,有的人进行体力劳动,有的人进行脑力劳动——有的人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他们的家庭生活是沉寂的、没有生气的,单调得像杯白开水一样,一如从前。他们不会争吵,不会与邻里之间发生口角。他们心跳不会加速,头脑不会发热。这些人通常的脉搏仍然是每分钟50—52下。
这些古里古怪的现象,即使是当代最杰出的生理学家也说不清、道不明。诚然,基康东居民的家庭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他们的社会生活和公共关系却确确实实变了。
他们在公共建筑物里打过交道没有?如果打过,那就像高级警官所说的,“情况不太妙”,换言之,正如在那些学者专家的讨论会上、镇公所里、学园的梯形楼座上、政务委员会会上,人人都难以名状地激动不安。一个小时接近尾声时,他们的关系开始恶化。两个小时后讨论变成了愤慨的争论。他们血压升高了,彼此挖苦嘲笑一番。甚至在教堂里,那些虔诚忠实的信徒都不能静下心来听范·斯泰贝布道。
斯泰贝在布道坛上手舞足蹈,演讲时与平日的严肃拘谨迥然不同。唉!结果是使争论比屈斯托与舒特之间的争执更加激烈。他们没要求当局于涉,是因为当这些彼此敌对的人们一回到祥和的家中,就将自己对别人的冒犯和别人对自己的冲撞忘了个精光。
那些当事人对事态的严重性浑然不觉,他们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镇里的一位至今仍于然一身的、政务委员会30年来一直蓄意取消其职位的迈克尔·帕索夫,注意到了那股兴奋不安的情绪已从私家住宅里迅速扩展到公共建筑物中。他有点担心,如果这种情绪在家庭里扎根蔓延,如果这场瘟疫——他是这么说的——传播到小镇街上,那该如何是好?到那时,辱骂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睁只眼闭只眼任其去的,不会再有和平,到处都混乱不休,有的只是狂热、激动,它们必定会毁了基康东人。
“那时会怎样?”高级警官帕索夫惊恐万状,自言自语,“怎样才能制止这种骚乱?怎样才能使这些受了刺激的人冷静下来?我的工作现在可不是个挂名差使,政务委员会将付给我双倍薪水——除非我自己也被瘟疫传染上了,去破坏社会和平,扰乱社会秩序!”
他不幸言中了。可怕的《胡格诺派教徒》演出后不到两个星期,无论是交易所、剧院、教堂、镇公所、学校、集市等正规公共场所,还是私家住宅,全染上了“瘟疫”。
银行家科拉荷家里最先表现出这种症状。
这位阔佬邀集镇上的名门望族到家中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舞会,或者至少可以说举行了一场舞会。几个月前他放出了3万法朗的贷款,其中的四分之三已正式签约。
为庆祝他财政上的成功,他召集同乡们在客厅里欢聚一堂。
众所周知,佛兰芒式的社交聚会是简单、乏味的,聚会上通常只须几杯啤酒和果汁就可以将客人打发掉。所谈的大抵是关于天气的好坏、庄稼的长势、花园的良莠、花的料理、尤其是关于郁金香如何料理等等话题。间或还会来曲华尔兹,但依照基康东上流社会举行舞会的惯例,一曲德国华尔兹每分钟仅须转二分之一圈,跳舞者手能伸多长,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有多大。波尔卡舞曲已改成4拍,极力去配合华尔兹的节拍。但不论拍子多慢,跳舞的人都跟不上管弦乐队,结果总是不得不停下来。
这些少男少女热衷于参加的、能使他们开开心心玩一通的聚会还没被任何居心不良者破坏过。那么,今晚在科拉荷家里,为什么果汁像是变成了令人头昏脑胀的药酒,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香摈,变成了又浓又烈的潘趣?为什么晚会进行到一半时,客人们被一种神秘兮兮的气氛包围了?什么米奴哀舞曲成了吉格舞曲?
为什么管弦乐队加快了演奏速度?为什么这些蜡烛像剧院中的一样少有地明亮?是什么电流侵袭了银行家的客厅?舞伴与舞伴之间怎会挨得这么近?他们怎会如此失态地抓住对方的手?在那段田园曲中,他们踩着一种古怪的步子,跳着男子单舞式舞步,是那样的惹人注目。而以前,他们又是多么庄重,多么严肃,多么威风,多么一本正经啊!
唉!哪位俄狄蒲斯能回答这些无从解释的难题?高级警官也出席了舞会,他清楚得很,风暴就要来临了。但他想管管不了,想逃又逃不掉,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被注人了一针兴奋剂,体内蠢蠢欲动,神经紧张兮兮。有人几次看见他朝一堆甜食猛扑过去,贪婪地大口大口吃起来,仿佛节食了好长一段时间,又控制不住而食欲大开了。
舞会越来越有趣。每个人的嘴里都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嗡嗡似的声音。他们在跳舞——真的舞起来了。他们的腿扭动得越来越厉害,脸红红的,几乎可以与酒神塞利纳斯媲美,眼睛如红宝石一样光彩夺目。人们深深地陶醉在其中,舞会气氛空前高涨起来。
当乐队轰轰烈烈地奏出许茨式的华尔兹,当这曲洋溢着德意志风格、本应缓缓演奏的华尔兹被乐师们狂舞着胳膊敲打出来时,啊,它再也不是什么华尔兹了!
它是肆虐的旋风,是叫人头晕目眩的转动,只有一群魔鬼疯狂地打着拍子才弄得出来的旋转!紧接着,一股仿佛来自地狱的力量,急速旋转着刮了过来,绕过大厅、客厅、前厅,在楼梯间来回转了几个圈后,又从这所富家大宅的内殿绕到顶楼,绕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绕过父亲母亲,绕过形形色色的人们,绕过胖乎乎的银行家科拉荷,绕过梅尔芙·科拉荷,绕过政务委员会委员,绕过地方官员。首席法官、镇长范·特里卡西和高级警官帕索夫都无一幸免,它整整持续了一个钟头,谁都无能为力。事后没有一个人能记得在那个刺激的晚上自己和谁跳过舞。
但她忘不了!那天过后,她梦到火辣辣的高级警官一往情深地、用力地搂着她。
这个“她”就是和蔼可亲的塔塔尼芒斯!
第九章牛博士与助手耶恩交谈了一阵子 “嗯,耶恩?”
“先生,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管道也铺好了。”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现在,我们要大规模地将它付诸实践!是的,大规模地!”
第十章 瘟疫席卷整个小镇,后果怎样 接下来的几个月中,魔鬼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猖撅。瘟疫从私宅扩散到大街小巷,基康东小镇彻底地“改头换面”了。
更离谱的现象出现了,不仅动物受到冲击,就连植被也被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左右了。
按理说,瘟疫有局限性。人得了动物不会得,动物得了植物不会得。你什么时候见过马染上天花,人染上牛瘟,羊染上马铃薯黑斑病?但此时一切自然法则都翻了边。不仅镇民的性情。行为、想法发生了变化,就连家禽——猫啊狗啊、马啊牛啊,驴啊羊啊的——都染上了瘟疫。它们的平衡似乎已被打破。连植物都没有漏网,也出现了类似症状。
花园里、菜园中、果园内都显现出了异常情况。攀藤类植物比以往更放肆地攀缘向上。丛生植物愈来愈茂密。灌木丛成了树林。很少照料的谷物也星星点点地冒出绿茸茸的头,要在以往,它们怎么会长得这么快!即使是在最有利的环境中,它们也只会一点一滴地、慢慢地生长。龙须菜有几尺高了,洋姜长得西瓜般大,南瓜长得葫芦般大,葫芦长得有教堂里的钟那样大,量起来——据我看——直径足足有9英尺。洋白菜有如灌木丛一般茂密,而蘑菇又如伞一般大。
水果同样长得劲头十足。一颗草莓两人才吃得完,而一只梨子得四个人分享才行。葡萄呢,简直有普桑在他的《特使归天》里所描述的那么大。
和他们相比,花儿也不甘落后,硕大的紫罗兰散发的芬芳随处可闻,大得吓人的玫瑰令人触目惊心,百合花短短几天内就繁衍成了一片萌生林,天竺葵花、雏菊花、山茶花、杜鹃花霸占了花园小路,谁也不服输地疯长一气。郁金香,这些佛兰芒人最钟爱的花儿,它们曾让多少情人们为之心动为之醉呵!尊贵的范·比斯琼有天在他的花园里看见一朵奇大无比的郁金香——它的花萼做成的巢足可以容纳所有的旅鸫鸟,当时,他差点晕厥过去。
镇里的人闻讯都赶来观看这朵奇葩,并美其名日,“基康东之郁金香”。
可是,唉!要是这些植物、水果、花朵大到令人不敢正视的地步,要是所有植被都不屈不挠地长下去,要是它们的色彩和芳香更薰人耳目,那它们很快就会凋谢。
它们贪婪地、没有节制地吸人空气,不久,便会萎缩、衰颓、凋零,然后枯萎。
那朵远近闻名的郁金香就惨遭这种厄运:它只神气活现了几大,就消瘦下去,没有生气了。
家禽也是如此,小到看家狗,大到猪圈里的猪,小到笼子里的金丝雀,大到家畜栏里的火鸡,无一不落得和郁金香同样的下场。必须指出,这些家畜以往和它们的主人一样萎靡不振,动都懒得动。猫和狗无精打采地像断了气。它们高兴时不会跳跃,发怒时不会嗥叫。它们的尾巴即使是铜做的,也不至于这么难以摆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