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急败坏斥责他不要开无责任的恶劣玩笑。别斯兰人质事件的悲剧是全世界爱好和平维护正义人士心中惨痛的记忆,当我看着新闻画面中那些赤身裸体在枪林弹雨中慌乱逃命的学生,我无比痛恨把无辜的孩子做为要挟筹码的恐怖分子。
所以,我接受了卧底的任务,尽管表面上看绝对不是欣然同意。
“眼睁睁看着鲜活的生命消亡,却什么都做不了,那是会让人崩溃的感觉。”我放下刀叉,平静地说道。
古逸恩沉默地切着小牛排,我无意中发现他握餐刀的手指特别用力。我的话,他并非无动于衷吧?
半晌,他向冷隽轩抬起了精巧的下巴。“冷隽轩,本少爷准许你配合这个女人的行动。别让那些混蛋得逞,嗯?”
我回想着昨天在COMME
D'HABITUDE的对话,不由微笑起来。华丽骄纵犹如孔雀的古逸恩,只不过是个别扭任性的少年,其实心思还是挺单纯的。不像某人,把一切情绪都掩藏在微笑的假面具之下,即使偶尔露出了不同的面貌,依然真假难辨。
我到高一(1)班找沈芊芊,想以她做为去找汪老师的挡箭牌。不巧的是我来晚了一步,芊芊不在。
“她离开教室的时候,手里拿着素描。”回答我的,是一个秀气的小男生。白金学园的冰蓝色制服,的确能使学生显得气质高雅。我笑嘻嘻瞅着眼前的袖珍型帅哥,好可爱哦!小帅哥被我看得很不好意思,头低得快碰到桌子了。
“美术室,在哪里?”我蹲下身,下巴搁在小帅哥的课桌上,和他几乎面对面。
“在……实验楼底层。”比我小了至少三岁的少年脸涨得通红,我坏坏地想他回家一定会哭诉在学校被一个二年级的学姐骚扰了。
伸出手,我在他柔嫩的脸颊上捏了捏,“好乖哦,姐姐亲你一口作为奖励吧?”
“是吗?”小帅哥忽然抬起了头,水嫩的嘴唇绽开不怀好意的笑。我心里一惊,他的手指已碰到了我的唇。“我要亲这里。”
在我愣神的当儿,一张俊脸凑过来,红润的唇瓣在我嘴上轻轻碾过。我慌张地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欲哭无泪。多行夜路必撞鬼,我再也不敢随便骚扰美人了!
我很没形象地爬起来,落荒而逃。事后我才知道,这位夺走我初吻的小帅哥正是塔罗学生会的“恶魔”——唐令言。因为去国外参加物理竞赛,今天刚回到白金学园。
一路用纸巾狠狠擦着嘴唇,我闷闷不乐地走向实验大楼。想不到我的初吻就这样不翼而飞,并且对象还是一个比我小三岁的小个子男生。老天,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这项任务结束后,能不能打份报告要求精神损失费外加名誉补偿费啊?我天马行空做着美梦,走近大楼。
一朵云飘来遮住了太阳,天地瞬时阴暗。寒风起,吹得枯枝败叶“簌簌”作响。我一只脚踏着实验大楼门前的台阶,仰首望天。
感觉,这里似乎存在着诡异的磁场。
物理、化学、生物上个星期都不是实验课,因此这我是第一次到这栋后现代建筑风格的大楼内部。
实验室全部朝南,朝北的一面是长长的白色走廊。云朵飘过后,冬季微弱的阳光从明净的玻璃窗照进来,走廊上的浮尘在阳光里闪闪发亮。
由于没有其它阻碍太阳直射,虽是底楼依然光线充足。
顺着油彩的味道,我轻易找到了美术室。房门微启却无人声,我在门上敲了两下。见无人应答,我推开门探头看里面。
宽敞的教室四周摆放着画板、石膏像、以及完成的画作。汪老师和沈芊芊都不在内,我走入室中一幅幅作品端详过去。
大多数是油画和水粉画,国画作品极少。但墙上悬挂的一幅仿郑板桥的竹却极有风骨,我细细品味。小学五年级我参加过国画兴趣班,指导老师夸我有天赋,可惜我没能继续往艺术发展的道路走下去。
“同学,你喜欢国画?”我早已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为了掩藏形迹故意装出才发现的吃惊表情,背后站着的人正是汪老师。
“嗯。我以前也画过竹。”米白色宣纸上墨竹一丛,疏密有致浓淡咸宜,隐隐有几分刚正不阿的气概力透纸背。画面既无落款,也没有印章。
汪老师站到我身侧,同我一起欣赏。“老师也喜欢国画?”他专心致志的侧面十分迷人,弥补了面色苍白的缺点。
“不,我喜欢油画。”他指给我看一幅画作——身穿深蓝衣服的男孩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摆放着一个头颅。“这是我临摹的塞尚作品,《有颅骨的男孩》。”
他说的画家我不认识,但这幅画却给了我可怕的联想。蓝衣服等于白金学园?头颅等于死亡警告?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他背后张开了黑色的羽翼。揉揉眼睛,当然什么都没有。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汪老师笑容温柔,带着微微的腼腆。横看竖看,他都不像是犯罪团伙的成员。
我抓了抓头发,不断提醒自己人不可貌相,不能单纯从外表判断好坏。“我,我来找沈芊芊。”
“哦,沈同学回去了。”汪老师走到角落支起了画板,“同学,可以请你做我的模特吗?”他的脸藏在阴影中,虚幻的迷离。
“啊?”我故作惊讶。原没想过事态会如此发展,普通的高中女生乍然听到这个提议十之八九会以惊呼作为应答,眼下敌我不明,我不能露出马脚。
“我觉得画你,很有挑战性。”汪老师说着,脸又红了红。
我不知道怎么接口。挑战性,这三个字的含义究竟是褒是贬?尴尬地笑,我用“会好好考虑”作为托辞开溜。
离开美术教室,我往门口方向走,兀自琢磨自己的外表具有“挑战性”这回事。正对电子感应门的螺旋状楼梯上方传来了古逸恩嚣张的声音。这位大少爷,怕是一辈子都改不掉颐指气使的脾性了。
“我说过,绝对不让你一意孤行。”哇,他在和谁说话啊?居然连“本少爷”这一口头禅都放弃使用了。
没有应答的声音,仿佛是古逸恩自导自演的独幕剧。“就算你讨厌我,恨透了我,我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你去送死。”
我凝神倾听楼上,想到了某个冰山美人的理想。难道是冷悠然?
“别忘了,你还有秘密掌握在本少爷手中。”
漠然的,完全没有热情的声音响起。“没有更新鲜的词汇吗?”
自负的笑声,我听到古逸恩用不屑的口吻说着:“试试这个办法让本少爷闭嘴,嗯?”接着万籁俱寂,在以后就是清脆响亮的巴掌声了。
冷悠然冲下螺旋梯,看到站在空旷大厅正当中的我,向来从容不迫的俏脸闪过慌乱以及几分不知所措。
她阴沉着脸从我身边快步走出实验楼,我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楼梯上再度响起脚步声,那个华丽的少年带着五条红红的手指印出现在我面前。
“你敢笑的话,本少爷饶不了你!”他恶狠狠警告,白皙的脸颊除了先前冷悠然赏的巴掌红,还有令人费解的绯红。
我摸着下巴咬住唇,笑音在喉间滚动。那张漂亮的脸经历阵红阵白的狼狈时刻后,终于忍无可忍转为愤怒之色,左眼下的泪痣隐隐跃动。
“姚可奈,本少爷从不警告第二次。”
我摇头叹息,“古逸恩,这是对姐姐说话的态度?”我提醒他年龄差距,尽管私下揣测这小子的人生词典中恐怕只收录了目无尊长四个字。
他挑起眉冷冷斜睨我,在他桀骜不驯的词句即将出口之前,我抬高手拍拍他的肩膀。“古逸恩,作为姐姐我支持你向高难度挑战;作为女性,要不要我教你两招怎样征服冰山?”
古逸恩不悦地拂开我的手,“本少爷的高智商,不需要你来鸡婆,嗯?”高高昂起头,迈着骄傲的步子走了出去,不可一世活像爱现的孔雀。
我掩嘴忍笑好辛苦,他难道还没有发现自己并未否认我的说法?
下午连着两节作文课。第一节课被我用来补眠,课间休息醒来后我趴在课桌上调侃冷悠然奋笔疾书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结果一道极冻视线扫过来让我有置身北极之感。第二节课我提起笔洋洋洒洒写满了八百字,高中作文从我当年读书到现在,来来去去也就这么点花样。反正我没想过要得高分,回想了以前写过的文来充数。
我在作文本上画了最后一个句号,扔下笔吼了一声“Bingo”。讲台上报纸看了两节课的语文老师抬起头,推了推滑下鼻梁的啤酒瓶底眼镜,严肃地提醒我注意课堂纪律。
冷悠然写完作文后拿出了物理参考习题集。一节课时间,她居然做完了半本书。我一把抢过来,对她的效率钦佩不已。
“没什么。”她面无表情,“做完了才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无意识地翻书,从书中掉出了一枚叶脉书签。念初中时我也做过一枚,可惜后来找不到了。眼前突然出现的书签,勾起了我对旧日时光的追忆。“你做的?”
悠然的脸上掠过不安,她伸手过来把自己的东西拿了回去,动作略有些僵硬。我愣了愣,直觉是她的父亲留下的遗物。糟糕,我怎么总是触及她的伤心事?
“啊,放学后我去网球部做摄影练习,你一起来吧。”我急忙转移话题,压低声音说。她疑惑地皱了皱秀丽的眉毛,“网球部?”
“嗯,芊芊拜托我拍几张。”我不清楚她和那两个男生究竟有何心结,暂时略过不提冷隽轩约我去网球部的事,拿沈芊芊做借口。话说回来,有这么一个挡箭牌还挺管用的。
她欲言又止,缓缓吐了口气,对我期待的目光选择彻底无视。以冷悠然的性子,就算她漂亮的令人会流鼻血,也没几个男生会甘愿去撞冰山。
这就能解释为何女生不喜欢她,而班级里的男生对她这个大美人同样敬而远之。我猜测冷悠然根本没想过这些,她或许并不在乎也说不定。
我拎着书包在一个男生的指点下找到了网球部,体育馆右侧空地便是白金学园的网球场了。隔着铁丝网看场内挥拍的少年们,我握拳感慨青春就应该是这般热血激情。
褐色头发的少年向我走来,斯文儒雅的俊脸挂着浅浅的笑。“你这么激动,想做什么?”类似疑问语气,实则是揶揄。有限的几次接触后,对冷隽轩的风格我亦有所把握。
“给我的资料呢?”我直奔主题。
他笑了笑,打开网球场的门走出来。场内的古逸恩送来凌厉的一眼,“冷隽轩,办完事情就快点滚回来,嗯?”
他回过头声音含笑说部长这么精明干什么,我还想趁机轻松一下呢。他背对着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可古逸恩的神情却愈加不快,握着球拍指向某队员要求一对一,声调是让人难以拒绝的强硬。真不是普通的霸道!
冷隽轩走到我身边,低声笑起来。“你的表情,很像看着不争气的儿子。”
飞起一脚,精准地落在他的Mizuno运动鞋上,并十分“不小心”地加重力道踩了踩。他没生气,反而带着纵容的微笑由着我恶作剧。
“可奈姐姐,你真的比我大两岁?”正当我因他的大度对比自己的小心眼而不好意思时,他又抛出了让我牙痒痒的话。
我没好气摊开手,“姐姐时间宝贵,名单!”
他低头凝视我,浅褐色的瞳仁仿佛两方深幽古井,神秘莫测。我艰难转移视线,抗拒使人身不由己沉陷其中的邪魅。太可怕了,在我十九年的生命历程中,从没遇到过像他这样的少年。
冷隽轩从网球部正选队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磁卡,递到我手中。卡片画面是一个戴着小丑帽子的男孩,脸上夸张地画了一滴眼泪。男孩脚下写着“The Fool”。
“什么意思?”
“塔罗学生会的愚人。”他以为我不懂,好心解释。
我揪住他胸前的衣服,“冷隽轩,我问你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我又不笨,当然一早就明白这是一张塔罗牌。
“我改变主意了,就这么简单。”他笑着扳开我的手指,“可奈姐姐,这种亲密举止会传绯闻哦。”退开半步,他稍许正经了些。“The
fool是vip用户名,背面的编号是密码,输入这些就能登陆校园网平台。你想要的原始资料都在数据库中。”
“你把名单直接给我不就OK了?”
他又露出一个可称为狡诈的笑容,“可奈姐姐,听说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句话吗?这样比较有趣是不是。”
我狐疑地瞅着他俊秀的脸,不情不愿说道:“我看是你自己的恶趣味才是。”眼光移到手中的愚人塔罗牌,我再次提出抗议。“为什么给我这张?我不要啦,换一张。”
上次我就觉得拿到这张牌的人会很郁闷,万料不到居然轮到我头上了。
“The Fool牌面代表的意思是贯彻梦想,奋勇冒险。”冷隽轩双手环胸,优雅斯文地站在我面前,用诗朗诵般的语调说着,“我觉得和姚可奈很像。”
我晕了,被一个小我两岁的男生用声音电倒——温柔磁性,太有杀伤力了。
于是我毫无异议收下了这张没人肯要的塔罗牌。画面上的小丑歪着头笑,脸上有一滴永不会掉落的眼泪。正像他所说,即便难过也要努力笑着往前行。
我喜欢The Fo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