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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两件大事(1)

1

聪江的秋天不仅是一年四季中最好的季节,而且还是万物生长的第二个时期。老绿更翠,新绿含翠欲滴,新老绿叶相间,花红果黄点缀,把聪江大地装扮在绿山绿树绿草之中。

秋高气爽好迎客。

在这个收获季节,聪江有两件大事要办:一是全省八运会在聪江召开,二是地委行署搬家。

好戏连台,好戏唱好,这是地委行署一致的意见。为做好这两件大事,地委行署召开联席会议进行了分工,兵分两路,各就各位,各负其责。王清江带领一队人马负责搬家,马难生率另一队人马负责八运会召开的前期工作。

为体现庄重,王清江把这次搬家定名为“迁都”。名称稍作改变,意义非同小可。迁都不同于搬家,搬家是迁都的一部分内容。迁都不仅迁走了办公用品,还将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位置迁走。既然是迁都,那就既不能马虎也不能随便,必须有一套方案,既要体现隆重热烈,又不能铺张浪费。按惯例,成立一个迁都领导小组,组长自然由王清江亲自担任,宋尺杰是副组长兼办公室主任。迁都的事宜实质是由宋尺杰掌握,王清江只是挂个名。

虽然定得有调,但不是王清江的本意,那是说给别人听的。宋尺杰知道王清江的脾气,庆典活动不能搞得太寒酸,一定要体现出迁都的祥和气氛,要有大吉大利的感觉。聪江这几年没有人到省里任官,就是因为老房子窝在山里,把人也窝住了。这次搬到开阔地带,肯定有新的突破。王清江寄希望于这次搬家能给他带来好运。俗话说得好,生意不好怪柜台。既然生意不好就应该砸柜台。

“新柜台”是一栋现代化的办公楼。与“老柜台”明显不同的就在于有电梯和中央空调。还有一个本质的也是最显眼的不同之处,就是增加了武警战士站岗。老干部最有意见,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要站岗。他们当家时,门卫都没有,现在让武警战士站岗是什么意思?树威信可以,但不要抖威风。王清江跟老同志解释,说现在的形势发生了变化,不稳定的因素增多,为确保党政首脑机关的正常运转,增设武警站岗势在必行,何况地区这一级有权配备武警站岗,没有违反党和国家的政策。老同志不管这么多,认为武警把门是一堵横在老百姓与地委之间的墙。质问王清江是不是怕群众。不怕,那就撤。王清江表面上答应了,回办公室后他气呼呼地讲,这些老家伙吃饱没事干,不该管的事偏要管。

宋尺杰很快拿出一套方案。

王清江看了方案非常满意。但是他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怎么没定庆典日期?

日期很重要,时辰也重要。好日子都选“八”这一天,民间结婚、做生、开张哪一件好事不是在“八”这一天举办,要得发不离八。这个月正处在农历八月,有八月八、八月十八、八月二十八这样的好日子供你选择。民间选八,官方不一定选八。自从有“七上八下”这个政策(57岁还可以提拔,58岁不能连任),官场上开始忌讳八。

王清江又想起那个让他炸桥的风水先生,还是听一听风水先生的意见。

宋尺杰不敢马虎,马上到办公室翻名片。好在他是个有心人,不然人海茫茫上哪儿去找。

电话接通了,风水先生说他在北京某个部长家,一时不能回家。其实,他正在家里跟老伴吵架,老伴骂他穷发泡,吃不饱穿不暖还玩大哥大。邮局已上门三次讨要电话费,不然要停机。

接完电话后,风水先生哈哈大笑。天无绝人之路,生意来了。不是电话费这几个小钱的问题,肯定是一笔大收入进账。现在他要去火车站捡几张火车票找宋尺杰报销。

宋尺杰亲自去火车站接他。风水先生见面就说只有五个小时的时间,看完后要赶回北京,中央首长明天要接见他。宋尺杰知道他的意思,无非就是要为他买返程的车票。好办,送一张车票不过是小意思。风水先生不要车票,要钱。

不用介绍,已是熟人,彼此就不用客气了。王清江不敢马虎,对待这些民间的隐士高人一律礼贤下士。王清江把想法全盘抛出,希望得到他的指点。风水先生不急于回答,他要看现场。时间拖得越长越显得慎重,越能吊胃口。越是故弄玄虚越有人信服。不要看他是一介山村匹夫,揣摩人还是那个鬼事,不到火候不说话。王清江亲自带着他在新办公楼转了三个圈,又上了楼顶。风水先生一眼就看到他的杰作——彩虹桥变成了平板桥。便又自吹自擂起来。他吹得有道理,如果炸桥带来了负面效应,王清江不会再请他出山,说明炸得有理。宋尺杰夸他为诸葛再世。夸风水先生是假,讨好王清江是真。

到了王清江的办公室。王清江还没有搬来办公,书桌书柜都是空的,要想说出所以然来还真有点难。可这难不倒风水先生,他说:“老王,你这个桌子摆得不对,不能坐南朝北,只能坐北朝南,这样背后有北京这座大山做后盾,眼前是省委在招手,不出三个月,你就要到省城任职,去不了省城就找我。”风水先生拍着胸打包票。

王清江听得如夏日喝冰水,心里凉悠悠的。

看完办公楼后不上宾馆。他要到王清江家吃饭,顺便看看王家大院。

程苹保见丈夫带着一个农民回家,以为是老家来人。王清江说:“叫小保姆搞几个好菜,有大师在家里吃饭。”

程苹保安排好后立即踅了回来。她这么急于见他,说明有事相求。风水先生的猜测完全正确。不等她开口,风水先生先说:“贵府近一段时间是不是有不顺心的事?”这是个模棱两可的话,不如意事常八九,哪家没有不开心的事?程苹保是个直爽性格,快言快语道:“大师啊!你说得真准,我家最近出邪,儿子被人无缘无故地打了一顿,凶手都不知道是谁。”

风水先生沾沾自喜,便煞有介事地鼓弄一番。

最好骗的就是官太太,并且出手大方。

风水先生故意不语,因为钞票还没有到手。说出来了就一钱不值,不指明就是高深莫测。钱拿来了,崭新的一摞,少说也有五千元。风水先生见到钱,心情是激动的,但没有露声色。宋尺杰以为他嫌少了,又加了一千。按他的行情,一万元也不算少。命是不能讲价的。宋尺杰心想:加就加,反正不要我掏腰包。

拿到钱,风水先生还有一个条件,就是把他送回家。他说要回家看看,称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人之常情,当然可以满足。这样,既省了车票钱,还能在老伴和众乡邻面前炫耀。有几个农民坐过小汽车?

他终于开口了。

庆典定在8月8日8时58分58秒。

没有一点新意。

但风水先生的话就是圣旨。就这样办。得到王清江的首肯。

为避免闲话,对外宣称九点。

2

这是个好日子,也是个喜日子,还是一个讨价还价的日子。聪江市来了三百多名“讨债鬼”,举着写满标语“偿还血汗钱”、“要吃饭、要生存、要说法”的横幅,浩浩荡荡开进地委行署办公楼。

他们如入无人之境,谁也挡不住这股人流。武警战士的岗哨换成了他们的人,只准进不准出,一切由他们说了算。

他们也不是无理取闹,是师出有名。他们把钱存进基金会里,到期后,不仅拿不到利息,连本钱都没有了。钱也不知去向。基金会的老板跑了,抓回来也没有用,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只有找政府,是政府批准成立的基金会就找政府。聪江市政府已被这些储户闹得鸡犬不宁。为筹钱,聪江市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清资,兑付,抓人,借钱,该做的动作都做了,甚至动用了警力,虽有一定的成效,怎奈缺口太大,仍然还有一部分资金没法着落。这些都是血汗钱,有的人是一辈子的积蓄。一天不兑清,一天不得安宁。个人力量不行,就组织联合起来,集体向政府施压。每闹一次总有一点效果,总能兑付一部分资金。跟挤牙膏一样,用多大的力出多少牙膏。地委搬迁是个好日子,闹一下算是祝贺。

领导出差去了,没有人接待。信访办的同志不叫领导,储户知道他们解决不了问题。必须有一名地委委员或副专员以上的领导接待。但谁都不敢与这些储户见面。讲政策没人听,有钱就有道理。谁也不敢说他们是无理取闹,聪江市的市长就挨了他们的打。法不责众。他们是一支三千多人的队伍,加上他们的亲属有万把人。这是支庞大的队伍,是一支不安定的因素。他们不仅在市里闹,在区里闹,还去省城闹了多次。他们放出风声,不解决问题,明天的庆典他们要来参加。

明天是迁都的大好日子,不能让他们这些人搅乱了好事。“给雷悠帘打电话,让他立即到地区来,就是驮也要把这些上访的群众驮回去,并保证明天的庆典活动按期进行。”王清江吩咐宋尺杰。

雷悠帘有一句口头禅: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上级给我打电话。只要是上级的电话,十之八九就是基金会的事。只要手机的来电显示不是聪江市的电话号码,他就胆战心惊。

雷悠帘接到电话直叫苦。

要见这些储户,不拿钱不必开口,空口说白话没有用。聪江市拿不出一分钱。不仅如此,省财政还在逼他们还钱。前年,为确保春节的稳定,聪江市向省财政借了三千万给储户。

王清江不管那么多,按照上访纪律,谁家孩子谁家抱,抱不走拿他试问。

唉!当这个官太窝囊了。雷悠帘无奈地挂掉了电话。叹气归叹气,还得想办法,不然真的撤了职就不划算。不要瞧不起这个穷官,穷官也有吸引力,还有不少人等着当这个穷官呢。

叫来了市长才知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一个办法,向地区借二百万应急。王清江听完了雷悠帘的汇报,无奈地说:“只有这样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没有表示,储户不会走人。你又不能把他们统统关起来。王清江虽然默许了这个办法,但要拿钱必须找马难生。王清江不愿和他打招呼,就让雷悠帘自己去找马难生。

雷悠帘说明来意。马难生气恼地说:“有你们这样办事的吗?现在的问题不是要钱,是要说服群众,做群众的思想工作,给群众一个明确的答复。群众一闹就筹钱,不闹就不急,这是什么工作方法?地区没有钱,即使有钱也不能给你们。全区这么多县市,都像你们这样办事,那还要你们县市这一级干什么?你办不了这件事就写辞职报告,我们另请高明。”

雷悠帘碰了一鼻子灰,很狼狈地走了。

雷悠帘还是不敢到上访的群众中去,他返过头来又找王清江,把马难生批评他的话重复一遍。

批评得有道理,王清江不再吱声。现在他最担心的是明天的庆典活动。又不能改地方,怎么办?

雷悠帘的手机响了,是马难生打来的电话。马难生要他迅速到地委办公楼。

马难生知道,虽然批评了雷悠帘一顿,但批评解决不了问题。既然上访的群众已到地区,那就不能回避,必须面对。人能回避矛盾,但矛盾不会回避人。

马难生的出现使群情激昂的场面立即平静下来。没想到专员会亲自接见他们。

“同志们,让大家久等了,对不起大家。”马难生面露微笑地打招呼。

从来还没有人这样客气地对待过他们。有位老婆婆哭着上前,拉着马难生的手说:“我听人说你是个好人,没有想到你真是好人,我向你下跪了。”说着真要跪下,被马难生制止了。

“你们有群众代表吗?”马难生冲着人群问道:“我在三楼会议室等你们。”

群众代表早就选好了,就只等着被召见。

上访的群众不再堵大门了。机关恢复了平静。上访的群众全部退出办公楼,坐到院内的草坪上。

雷悠帘开始汇报兑付情况。

从数字上看,他们确实做了很多工作。但主要是工作的主动性不够,每一次都是挤牙膏挤出来的,因此储户并不领情。

雷悠帘还在讲成绩,储户代表已经在叽叽咕咕了。

“成绩不要再讲了。成绩不讲跑不了,问题不讲解决不了。”马难生制止了雷悠帘的发言,问,“余下的钱准备几时兑清,有没有兑付计划?”

雷悠帘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好!既然你不讲就是没有。”马难生毫不讳言地讲,“当着这些代表的面,谈谈你们的设想。”

雷悠帘让市长谈,市长要书记谈,推来推去。

“你们不谈我谈。”马难生说,“我看你们根本就没有兑付计划,群众不逼你们,你们就不慌,这就是你们的办事作风。你们可能感到很委屈,因为设立基金会不是在你们手里批的,你们觉得是在给上任擦屁股。但是不要认为是擦屁股就不积极,共产党的政府没有新官不理旧事这种做法,这个屁股不仅要擦,还必须擦干净。当然,你们前段工作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这一点要肯定。刚才储户代表说你们不积极也是对的,你们连一个计划都没有,能谈得上积极吗?储户不是要你们立即把所有欠款兑清,只是要你们给个说法,我相信他们不是不讲道理的。这样,你们回去后迅速拿出一个计划和措施,明天在你们大会堂召开一个副局级以上干部大会,宣布你们的兑付计划,让储户看到你们的决心和信心。基金会的钱一天不兑付完,聪江就没有一天的安宁,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兑清。顺便告诉你们,明天我也列席你们的大会。”

代表要求以观察员的身份出席明天的会议。

“好。”马难生赞同。雷悠帘没有意见。

没有人持反对意见。

储户们各自满意回家。

半个小时不到,全体上访储户已经撤走。走得很彻底,没有赖着不走的人。雷悠帘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这些储户也怕大官?

雷悠帘完全想错了。首先在指导思想上就错了。在他们脑子里总有前任后任之分,认为前任的领导负债花钱过潇洒日子,他们后任借债还钱过讨饭日子。其次是认识上错了。认为政府在基金会这件事情上没有责任,认为是储户的个人行为而造成的损失。没有设身处地地为储户着想,不理解他们的心情,一个劲儿地埋怨他们贪小利。把政府承担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试想,谁愿意把血汗钱拿来打水漂?谁不想多要点利息?谁又知道这些基金会是不负责的基金会?第三,工作被动。政府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没有把好事办好,总认为储户的要求永远满足不了,上访一次给一点,不上访就不管,给人一个错觉,不上访就没有钱到手。越是节日越要稳定,越上访越能解决问题。节日成了急死人的日子。

没有落后的群众,只有落后的干部,这是伟人说的。怕群众不讲理而不敢见群众是愚蠢的行为。

3

门铃响个不停。

马难生正在院内打太极拳,只得停下来开门。原来是妹妹尤荣英。

“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腾腾当了副科长。”尤荣英进门报喜。

大清早赶来恐怕不只是为了报喜?肯定有事。

“荣英,有事你就照直讲,哥又不是外人。”马难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