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权力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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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执政为民(2)

不用开口就知道召见的内容。一个星期前就知道,只因为马难生有事没来得及宣布,口头通知了他们。

他们三个人同时被提拔重用。

虽然清楚明了,但程序还是得走。这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任职之前、宣读文件之前必须找被提拔的干部谈话。这是组织部门制定的规矩,并且沿用至今。就是听听意见,了解思想,便于工作。不要认为是多余的,很有必要。不过,提拔的干部一般不会有什么不满意的想法,即使有意思也不会明讲。当然不能排除没有,地委办公室就发生这类的事,一名被提拔的干部公开地对宋尺杰讲:“我这个副科长是迟到的春天。”敢讲这句话是有依据的,按能力、资力早就应该提他当副科长。宋尺杰要磨一磨他的锐气,没有想到磨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把他磨平。既然这样,那就收回任职通知。怎知这名干部已经与王清江搞上。宋尺杰只能干瞪眼。

从这次任命就能看出省委对马难生工作的支持。一次提拔三名副地级干部还是不多见。廖克明任地委委员仍然兼任开发区工委书记、主任,卢森、李寻思任行署副专员。

宣读完毕后,马难生没有听他们的想法。马难生知道,如果让他们说话,肯定是一些感谢、客气之类的话,再不就是表决心。庸俗了。

马难生站起来向他们一一握手表示祝贺。同时也是给他们一个信号——送客。

他实在是太忙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也就各自告辞。

他们三个人刚走,蒯大仁就打来电话。

问题基本清楚。这套“爱国爱聪江”的丛书是王清江授意的产物,目的是对抗周好风的《红黑对弈》,挽回《红黑对弈》在社会的影响。王清江说,周好风会写书,难道我们不会写书?他揭我们的短,我们就要扬我们的长,聪江这几年的发展有目共睹,值得大写特写,值得大吹特吹。自己不吹自己,难道还要别人来贬不成?聪江这几年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吹,不会吹。这样不行。只会埋头做事是做不出头,必须练就一身吹功。不吹出不了经验,出不了干部。周好风的书发行有多少册,这套丛书就印多少册。不相信我们这么多人斗不过周好风。

王清江的确在跟周好风赌气。搞了一系列的文化活动,目的就是贬周好风、压周好风。虽然这些活动周好风不能参加,但并没有起到排斥贬低周好风的作用。聪江的文化人知道,是周好风给聪江的文化吹来了一股暖风。

有王清江当后台没有办不成的事。两个半理论家聚在一起拿了一个大纲,接着就开始写。由于时间紧、任务重,用笔已经来不及,于是,一个人发一把剪刀,剪《聪江日报》上面的文章,剪统计局的资料,剪地方志的图片,剪党史上的历史。并发文件,要求地直各局长、县市一把手都必须完成一篇文章。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月不到就完成了第一本书的书稿清样。王清江看了样书后兴奋不已,亲自命名书名。要不是几个字拿不出手,他还要亲笔题写书名。怕在公众面前丢丑,只好作序。

《腾飞的聪江》闪亮登场。可惜没人买单,拿到大街上一本卖不出去。为顾面子,宋尺杰命令聪江中学的学生去买。电视台总算拍到了购书如潮的场面,一点不比周好风的书逊色。

卖不动就摊派。每个干部人手一册,并称干部理论考试就考这本书的内容。每个学生人手一册,并称不买书就是不爱聪江,就不能评五好学生。

发行量大大超过周好风的书,可惜没有一点反响。肥了二种人,一种是编书的人,一种是废品收购站的人。

可是没有经出版社正规程序进行出版的,就是非法出版物。当初古清想搞一个书号,但他们拿不出钱,又不敢向马难生打报告,最后连新闻出版局登记证也免了。

王清江指望这本书能给他带来好名声,没想到身陷囹圄。当然两者之间没有因果关系。

多行不义必自毙。

蒯大仁给与会的领导一个人一本非法出版物——《腾飞的聪江》。

不能不给。今天开会的议题就是这本“大作”。

大概都看了报纸,不用动员,也没有人做工作,意见高度统一,几乎是一个声音,一致谴责这本非法出版物。

会议认为,报纸的报道真实客观,是对聪江工作的支持和监督,地委行署将去函表示感谢。会议同意地区新闻局的处理意见,收缴销毁全部非法出版物,并对该书的主编处以2万元的罚款。会议决定,公开清退《腾飞的聪江》的非法所得,将其82万元的所得款全部清退给学生和有关单位。会议要求,纪委监察部门迅速立案,追究当事人的责任。

马难生作总结讲话。他说:“我们鼓励出书,只要不是拿纳税人的钱出书,只要是合法出版物,只要读者认可,我们都欢迎,并且我一定要拜读。我们坚决反对强奸民意强迫读者的行为。出书是给人们送去精神食粮,而不应该增加人民的负担。打着爱国爱聪江的幌子,行不义之实、发不义之财更令人痛恨。打中小学生主意的人是没有良心的人。全社会都在尊师助教,都在为教育慷慨解囊,你却巧立名目增加中小学生的负担,这是巧取豪夺的行为,是扰民的行为。同志们,我们不能再扰民了,再扰下去聪江就要成为空壳。老百姓是惹不起躲得起,聪江的农村走得只剩下老人儿童了,还会陆续有人正在或准备迁走。为什么要走?在聪江不能生存或者说日子不好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走是唯一的办法,走才有出路。都走了,剩下地县乡三级机构齐全有什么用?我们要反省自己的行为,再不反省,有朝一日我们要成为光杆司令。从现在起,我们一定要树立忧患意识,树立紧迫感。

“聪江这几年发展了,这是事实,一点不假。为什么老百姓还要走,还不满意?说明我们发展慢了,发展得不够。我们不要抱着自己的成绩沾沾自喜,真的以为自己腾飞了,固步自封,看不到人家是怎么跑步发展的。聪江在20世纪60年代、70年代在全省排名第6位、7位,现在是倒数第2位。聪江是腾飞了还是倒退了?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自吹自擂称自己腾飞了?聪江不发展,我们在座的这些人就是罪人。我们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这块土地,对不起聪江的人民。

“何时我们的人民不再外出打工?何时有大量的外来人员到我们聪江谋发展?等这一天来临时,我们再出一本《腾飞的聪江》也不迟。”

4

吕文斗的办公桌摆满了纸片,就像扑克牌撒满一桌。他在认真复核统计数字。

他不放心,怕手下人搞错了。一定要自己亲自复核,他知道手头这份资料的分量,必须保证是百分之百的准确率。不达到这个标准就不能拿出去。

要知道这是马书记亲自安排的工作,是对《聪江日报》的信任。不能马虎,不能出差错。

“调查搞完了没有?”一个声音高声问着。

吕文斗抬头一看,不得了,是马书记来了。

要不得,要不得,怎么能劳驾书记大人亲自光临。吕文斗赶紧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双手伸过去,说:“欢迎马书记指导报社工作,恕我没有远迎,请您降罪。”

“你有什么罪?”马难生故意问道。

“报告马书记,我有不恭之罪。”吕文斗回答。

还没有听说过这个罪。“不恭之罪是什么罪?”马难生感兴趣地问道。

“报告马书记,不恭之罪就是不恭敬之罪。”吕文斗解释道。

吕文斗没有看出马书记是在逗他。在吕文斗眼里,大领导就是大领导,不能有半点不恭言行。

马难生见吕文斗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也就说出了今天的来意:“我们一起到各个部看一看。”

“好!好!”吕文斗忙点头说。

报社这两年的日子比较好过,虽然财政没有增加人头经费,但是广告收入呈级数增长,不再是清水衙门。报社干部的工资福利在聪江属中等偏上水平。

马难生是第一次到报社,因此还要吕文斗引路。

吕文斗逢人便表述:“同志们,马书记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我们,这是对我们报社工作的支持、鞭策和鼓舞。”

他不觉得累,并且言辞非常严肃。这种场合属于非严肃场合,因而总有点别扭的味道。马难生听得多了觉得有些烦。

马难生来到记者部,不走了坐下来聊天。

“我请你们这些秀才们评价一个人。”坐稳后,马难生就开始发问,“有一个人,他上身穿棉衣下身穿裤衩,你们说这个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问题简单明了。好回答。

“这个人得了怪病。”有人说。

“是精神病。”有人跟着说。

“这个人可能是讨饭的。”有了不同意见。

“可能上身怕冷下身怕热。”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你一言,我一语,说出了十几种可能。

“吕总你有什么高见?”马难生见吕文斗没有开口,想听听他的意见。

他是主帅,不能不听他的意见。

马书记点将,不能不说。不说真有不恭之罪。吕文斗想了想,怕说错,于是说出一句很圆滑的话:“我赞成大家的意见。”

等于没说。

马难生知道他耍滑头,笑了起来。又换了一个话题问:“这个人你们知道是谁?”

大家面面相觑:“总不会是我们吧?”

“就是你们。”马难生说。

“你们想一想,你们的报纸是不是只对上面负责不对下面负责?”马难生问。

原来马书记有所指。

形容得很像。大家点头称是。

“不管怎么忙怎么累,我每天必看《聪江日报》。”马难生说,“你们的报纸让我睡得稳、吃得香。因为从报上看到,我们聪江的形势一派大好,不是小好,也不是中好,而是大好。你们骗得我好高兴,好舒服,我真以为聪江没有问题,哪知道问题还出得很大,一下子在全国出名。如果不是别的报纸提醒了我,我还要被你们骗糊涂,骗得晕头转向。你们说,还准备骗我多长?”

没有人说话。

“我的秀才们,社会上尊称记者为无冕之王。为什么是王?因为记者站在公正的立场上,敢惹,敢碰,敢于主持公道。没想到《聪江日报》的记者是公园里的山大王。公园里的山大王已经不是王了,连狗都怕。难道你们不想做一个真正的山大王?”

还是没有人说话。

“我可能比喻不恰当,不当之处请你们批评。同志们,为什么要你们开展舆论监督?官僚主义怕什么?小官怕大官,怕撤职。这是一怕,但不是最怕,最怕的是公开,怕被千万双眼睛盯着。有些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把问题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因为新闻媒体覆盖面广,影响大,批评了谁、揭露了谁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谁也保护不了谁,谁也不能搞暗箱操作。你们为什么不愿搞舆论监督?只有两个原因,其一,领导不准搞。是总编不准还是地委领导不准?告诉我,只要其有充足的理由把我说服就行。其二,怕吃苦怕得罪人。不深入、不研究、不分析,照搬照套,何其省力,何其省心,何其省脑。

“我要求《聪江日报》从现在起,每一期至少有一篇批评文章见报。如果嫌版面不够就减少我们这些人的报道。如果你们觉得负面新闻难办,那就申请辞职或者调离,有多少人愿意走我批多少。我不相信聪江没有人才。”

这是一次最严厉的批评。只有正直的人才敢这样得罪这些无冕之王。这个年头越来越没有人敢批评人,要批评都是以希望的口气出现。为什么?因为以身作则的人不多,往往被批评的人比批评的人还有底气。底气十足才有勇气。

这些无冕之王何时见到这种阵式?何时听到这样辛辣尖锐的批评?

有人嗫嚅着要讲话。马难生正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吕文斗先表态发言。他说:“马书记刚才的重要讲话语重心长,给我们的启发很大,我们深受鞭策和鼓舞。有马书记为我们撑腰,我们还怕什么?下一步我们将扎扎实实地把舆论监督开展起来,按马书记所要求的那样,每一期都要有批评的文章出现。要让错误的东西、见不得人的东西在我们的报纸上曝光,要让坏人、不正派的人对我们报纸望而生畏。我代表报社党委向马书记保证,坚决按马书记的话来做,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开展舆论监督。”

马难生带头为他鼓掌。

气氛又开始活跃起来。

有位年轻记者问马难生,办好一张报纸的标准是什么?

“老百姓说好就是标准。”马难生说。

“怎么样知道老百姓叫好?”还是那位敢说话的年轻人发“难”。

“人们自觉地订阅《聪江日报》,不需要地委发文件强制征订。到了这一步就说明老百姓在叫好。”马难生回答。

马难生非常欣赏年轻人敢说敢言不服输的倔劲。

年轻人说:“我们一定能做到。”

5

马难生打开办公室的门,看见一封信放在地上。

显然是从门缝塞进来的。

是地委的信封,没有贴邮票,可以肯定是内部人写的信。

马难生拆开信。原来是周好风写的信。

马难生与周好风几乎没有打过交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但认识。见了一面就有深刻的印象。不是周好风的长相特别,而是周好风的著作《红黑对弈》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他欣赏周好风的人品。

周好风在他脑子中定位为有思想的人。

原来周好风要走。

这个夫子,怎么想起来要走呢?日子那么艰难时都能挺住,风平浪静了却要走。马难生不理解。

周好风信中说得很清楚:

马书记:

您好!我知道您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官。我也想在您的手下干一番事业,怎奈我们无缘。我考虑了很久,就凭您几次会上对我的评价我也应该留下,但是我已经答应了朋友,还是决定去闯一番事业。聪江不缺干部,我留在聪江也没有多大的作为,不如发挥自己的特长,去干自己喜欢干的事业。明天我就要远行,去南方一家报纸任总编助理。这张报纸是个很有个性的报纸,在社会上很有影响。

最近一段时间,我在反省自己,千万次地问自己,我怎么了?我发现了自己不适宜在官场上混下去。有两种人不受官场欢迎,一种是正直的人,另一种是有思想的人。当然我看得不一定准,只想给您谈出来,不是为了取得您的共鸣,而是希望您能从事业出发用这两种人。

这两种人绝对是好人。

虽然我离开聪江,但我会永远惦记着家乡的两个文明建设,也衷心祝愿家乡在您的领导下早日致富。

我会定期给您寄样报。

致礼!

周好风

×年×月×日

马难生看完信后心情不能平静。为什么都要走?农村青壮年走了,城里有水平的人走了……

马难生马上打电话给吴秘书长,问周好风的辞职是谁批准的。

难道聪江容不下一个周好风?

吴秘书长告诉他,是组织部批准的。

“组织部怎么能批准地委办公室的干部?”马难生责问道,“你马上与周好风联系,让他不要走了,我要见他。”

电话刚放下,马难生又把电话打过去,说:“吴秘书长,电话不要打了。备车。我和你到他家去。”

“快!到周好风家。”马难生上车后就命令司机。

周好风已经去了火车站。

几个人赶到火车站。晚了一步,火车已经开动。

马难生站在站台上目送着火车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