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权力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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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还债(3)

这两个地方都是王清江抓的领导工程。纸厂已有一年多没有发工资,1000名职工准备集体到地委、行署门前静坐。

当务之急是什么?是纸厂1.7亿的到期贷款。不能置之不理,置之不理的后果是法院的判决书不请自到。随后是强制执行,不仅聪江的财政崩溃,而且聪江利税大户——啤酒厂就要改头换面跟银行姓。

钱从何来?诉苦,求情,起不了作用。市场不相信眼泪。找财政,财政要保吃饭保稳定。找银行,拆东墙补西墙。这种方法可以,也被很多人用过。但是,区内的四大国有商业银行有钱不敢贷,要贷可以,用烟厂做抵押。烟厂是聪江经济的最后屏障,其繁荣的背后也潜伏着危机。国家产业政策调整对聪江这样的小烟厂非常不利,年产十万大箱以下的小烟厂,不再增加生产计划,不给产业政策,不享受优惠待遇,不扶不砍,自生自灭。聪烟厂生产能力是七万大箱,只准生产三万大箱。聪烟厂也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泻药。

不准打烟厂的主意。

办法想尽,没有一个好主意。条条大道通罗马,不相信找不到一条康庄大道。卢森说他有一个馊主意:讨回聪江大桥收费站的欠款。聪江大桥是109国道的必经之地。五年前,聪江地区自筹资金将原有的聪江大桥加宽成新的聪江大桥。新聪江大桥建成后,省政府同意在聪江南岸设立收费站,收取往返车辆过路费,偿还修桥的贷款,名曰:收费还贷。

三年前,省城有一家公司看中了这座收费站,愿出资两个亿收购。来人找到王清江,一拍即合——聪江正等米下锅。为表示诚意,增加吸引力,聪江主动让利2000万,但有一个条件,必须一次性付款。行!行!对方求之不得,马上签订协议、公证。收费站中层以上干部大换血。到了交款日期,进账一个亿,差8000万。不是对方没钱,他们说是银行拿不出那么多钱,等第二天送来。这一等,不知何年何月何时。

这家公司只用一年半时间,就收回了1.8亿;接着转手卖给温州人。温州人也赚得差不多了,正在与香港人洽谈,也准备转手。

不抓住这个机会,欠款就要无休止地欠下去。

这是个好主意,怎么是馊主意呢?卢森解释说,收费站转去转来的内幕只有王清江清楚,其他人插不进去。打收费站的主意,就是打王清江的主意,是不是馊主意?

不能因为王清江就不收欠款。一定要收回,马难生铁了心。

卢森有顾虑,如果王清江设阻怎么办?

一定不会。马难生这个估计十分正确,王清江有什么理由反对?

收不回欠款就收收费站。只有一个选择,没有其他答案。

开始行动。

由卢森去办。他是最佳人选,与聪江没有瓜葛。

温州人不把他当一回事,开口闭口付林省长是他的哥们儿,叫王清江来。卢森虽一介书生,办事也讲究三思而行,但是,不要以为他文弱好欺。卢森一改往日的斯文,义正词严地宣布三点意见:一、收费站的欠款不管是谁经手的,必须由收费站还款;二、收费站8000万元欠款及123万元利息必须在本月内结清;三、逾期不结清视为违约,聪江收回收费站。

没什么商量余地,这就是底线。

温州人被震住。他猜测,卢森敢讲狠,肯定有人支持;不然,他没有这个胆。猜对了。有人支持。肯定不是王清江支持就行了。王清江不会自己与自己过意不去。是谁?只有马难生。

在聪江,谁比王清江牛?温州人不信马难生敢与王清江作对。为保险起见,他决定拜访王清江。

王清江沉默不语。

不吱声并不等于没有动作。

动作来了。马难生接到通知,下午开地委会议。

此时,省电视台《焦点时刻》栏目记者把他请到一大群老爹爹老奶奶中间,让他回答市民关注的问题。旁边还有聪江市长、聪江地市二级建委负责人。

聪江进入酷暑时期,是市民用水高峰期,城区经常停水,严重扰乱了市民的正常生活。家住江边无水喝,市民要讨个说法,请来了省城记者助阵。为什么舍近求远?老爹爹老奶奶知道,本地和尚难念本地的经。

现场看不到聪江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他们退避三舍,像躲瘟疫一样不见人影。怕什么?怕牵涉进去。在聪江电视台,谁也不敢做反面的报道,除非你不想捧这个饭碗。曾经有位记者制作一个节目,反映聪江有一千多项收费项目。在省台播放后,立即遭到王清江的棒杀。王清江咬牙切齿地说,这个记者吃里爬外,聪江给他吃给他喝给他工资,而他偏不为聪江说话。既然他喜欢捅娄子,就让他到环卫所去捅娄子吧。当然没去捅娄子。这个记者去了广东,在广东录制了轰动全国的电视政论片《走向辉煌》。从某种意义来讲,他还得感谢王清江。

录制工作开始。

采取一问一答方式,由聪江市唱主角。聪江市建委主任和市长就停水的问题做了解释。气氛非常热烈。

市民代表对市长的回答不满意。地区建委主任开始帮腔。理由听起来也充分。近三年时间,城区供水投入700多万,增设泵站3座,新铺设水管3公里。由于城区人口增长迅猛,加之江水受到严重污染,到了无水可提的地步。下一步,计划投入资金两千万……

“数字不要说了,计划也不要讲了。”马难生打断了建委主任的讲话。这个时候一定要讲实实在在的东西,不能打官腔。马难生说:“数字留给专家、学者去研究,计划留给研究人员去绘制。老爹爹老奶奶不管你这些数字,他只管拧水龙头,有水就开心,无水就骂娘。骂得好!谁让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作为专员,我诚恳地向市民道歉!”他站了起来,面向市民代表鞠躬。他接着说:“当务之急是解决市民的用水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你们自动辞职,我另请高明。”

大家面面相觑。

看架势不是闹着玩的。马难生看了看身边的官员,加重语气问道:“怎么样?”

表态很干脆——“没问题。”

5

王清江稳坐圆桌的正中位置。这个位置是书记坐的位置,是权力的象征。说来也怪,没有人规定这个位置是书记的专座,但只有书记才坐;书记不在时宁空勿坐。似乎谁坐谁就有野心,还是不坐为好。野心都有,时机不成熟时不要表露,不然就要被人说三道四。越位是官场一大忌。要越位可以,一定要声明:排名不分先后或按姓氏笔画排列。要标清楚,否则误会不少,有时还要犯政治错误。《聪江日报》经常犯这样的错误,经常把排名搞错,经常刊登声明或道歉。不登,没人知道错了,登了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马难生步入地委小会议室,11个地委委员全部到齐。各人坐在自己该坐的位置上,唯有王清江旁边空一个位置。马难生不知道是留给他的,从旁边拉一个凳子坐在王清江的正对面。这是个不好的预兆,王清江意识到这个年轻人要与他分庭抗礼。

“开会了!”王清江懒洋洋地说,“今天我们研究一下‘兴工强区’的问题。这是个老话题,为什么还要提出来?因为我们有的同志对此认识不足,对工业失去信心,不愿投入。”他顿了一下,突然来了精神,说:“不输血怎能造血?不兴工怎能强区?不加强基础设施投入,怎能壮大发展我们的城市?因而,从现在起,我们必须树立一个思想,即集中财力发展工业,集中财力搞建设。不发展工业,我们与兄弟地市州还要拉大差距。不发展工业,错过了这一轮发展机遇,我们在座的都将是聪江人民的罪人。”

他的意见是讨论的依据。

估计意思已经说清楚。于是宣布:“大家讨论吧!”

他的意思就是加大财政投入。重提这个老话题是什么意思?不理解。按过去的观点发言不会有错。委员们轻轻松松地表述了自己的意见。

都讲完了,该马难生表态。这样的会议,都必须表态,要计算票数。过半,就形成地委决议。会议开始时,马难生就嗅出王清江的弦外之音,他要借这个会议,把自己的主见转化为地委集体意见。如果按他的观点,聪江将步入死胡同。

“兴工强区这个决策是对的,这一点我们任何人都不能怀疑。”马难生开始讲话,“如何兴工?这个问题值得商榷。加大投入只是一种方式,这种方式过去和现在都在用,结果怎么样?很不理想。当务之急是要从这种模式中跳出来,走引进外资之路。聪江规模以上的企业319家,七成亏损;这些亏损的企业并不是无可救药,大多数企业有产品有市场,如果有足够的资金也能走出困境。问题是,我们没有资金,四大国有银行的行长怕与我们见面,怕我们开口。财政的钱一要保吃饭,二要保稳定,根本不能拿财政的钱搞建设。怎么办?出路在引进投资。没有外部投资,我们的项目上一个死一个,开工之日就是破产之时。纸厂就是这样。大家可以算笔账,纸厂全部投下去,按目前这种情况得5个亿,利息是多少?未降息之前,每年5000万,这个厂一年能赚多少?国家现在降低了利息,但我们贷不到,因为我们地区是金融风险区,别人不敢放贷;我们只得融资,融资的利息是多少?这是个不稳定的数字,看市场行情,搞不好又是给金融部门打工。因此,政府不要办企业。现有的319户企业,除烟厂不能卖外,其他全部可以卖出去。政府不办企业,不等于废了‘兴工强区’这个大政方针,相反,这个方针政策尤其重要。政府只是转换了一下角色。”

“关于基础建设投资,”马难生换了一个话题,“也是一样,政府不拿钱出来,全部按市场化运作。人民广场投入将达到1000万,每年还得200万维护,财政哪来这么多钱?买不起牙膏,如何保护好牙齿?因而,我让这些项目停了下来。很快就有新的机制来取而代之。聪江不仅要建人民广场,还要修建聪江大道,两岸滨江公园以及13条道路的改造等,全部按市场机制经营,按经济规律经营城市。”

马难生讲完了。

沉默,没有人吭声。王清江不会不讲,他是有备而来。只不过对马难生的讲话还没有吃透。他要驳斥。

“马专员跟我们上了很好的一课,”王清江开始发话,“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财政的钱一是保吃饭二是保稳定,你是不是对我动用财政的钱有意见?”

此言一出,会场顿时紧张。

只等马难生答话。不然就冷场。

不说还不行,马难生说:“聪江财政每年七个多亿的收入,吃财政饭的人有八万,八万人一年的工资就是八个亿,仅吃饭就存在问题。聪江还有一百万贫困人口,财政每年必须安排一部分资金用于最低生活保障。因此说,财政支出必须做到‘两保’。”

王清江根本听不进马难生的解释,他不依不饶地说:“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陈云同志对财政的定义是一要吃饭二要建设。这是经典学说,难道我们有的同志比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经济学家陈云同志还高明不成?”

马难生知道他心存不满,并且是冲着财政拨款而来。财政工作历来是政府一把手负责,拿出一支笔,由专员或专员委托签发,其他人无权干涉。理论上是这样,实际上不是这回事。一分钱的主做不了,谁愿意当叫花子书记?当书记也应该有财权,这个观点在王清江脑子里已经根深蒂固。

马难生觉得应该避一下风头。如果针锋相对,势必争吵。于是,也就没有回应他。

你让他,他以为你怕他;你尊重他,他以为你没有水平。

王清江就是这种人。

话题越扯越远,越说越起劲。王清江质问马难生:“钱不用在建设上,那是坐吃山空。因此,必须集中财力搞建设。聪江大桥收费站偿还的欠款要打到纸厂的账上。纸厂现在进入关键时刻,8000万投进去,可以启动生产。人民广场的工程不能停,半途而废损失更大。”他讲完了。

最后的几句话,才是他今天最想讲的话。

“还有没有意见,没有意见就散……”“会”字还没有说完,马难生开口了。

“我申明两点,”马难生说,“陈云同志的一要吃饭二要建设的财政思想没有错,是我们理解错了。有一点必须弄明白,现在是市场经济,而不是计划经济。陈云同志所处的年代是计划经济时期。这是我要申明的第一点。第二,财政工作从中央到地方都是行政首长负责制,我将不辱使命、兢兢业业地行使职权,不受任何干涉。”

态度明朗。

王清江气呼呼地站起来,顾不上面子,手指马难生,说:“不要用负责制来吓人,告诉你,书记负总责。”

两个一把手吵了起来,大家无所适从,一个个愣在座位上不敢动。

王清江甩袖而去。

王清江不宣布散会,都不敢走。

杨南可拿着王清江的手提包和茶杯追了出去。

这时大家才知道,王清江不是上厕所。

于是大家一个个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