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无界之旅·回响在迷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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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神君帝晏(1)

密林里更加安静,仿佛连夜风也停了。

流玥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也始终很平静,就好像她方才说的话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穆天望着她,慢慢地露出微笑,他也只有用微笑,才能掩饰心里的百感交集。

他想起很久以前,她曾说过的话。

——你真的很强,从古至今,像你这么强的人也许没有几个,但是你迟早还是会输。

他还记得那天,古槐花开,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花香,淡淡的阳光映着她眼里淡淡的神情,还有他自己淡淡的回应,哦?那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个本事?

她轻轻地叹口气,还能有谁呢?普天下能让你输的,也只有你自己罢了。

他说,那你放心,我不会输给别人,也绝不会输给自己。

她却说,输也不见得是坏事,你只有输过一次,才不会再这么样自负,也许到那时候,你才会真正地天下无敌。

他轻笑,你怎么这么希望我输?

她眼睛里浮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情,沉默了很久,她轻轻地说,我为什么希望你输?不,我不希望你输,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输……但是,恐怕事情不会如我所愿,我只希望,只希望……结果不会太坏。

她在微笑,但是如雾的悲伤从她眼里慢慢地涌出来,她那亮如星子的眼眸被越来越浓的悲伤遮去了光芒。

他诧异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身体也开始瑟瑟发抖。你这是怎么了?他问,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一下子就……

她不回答,狠狠地扭开脸,眼睛望向远处。迎面而来的风,一点点吹干了她眼中的雾气。

他看见她微微勾起的唇角,这才松了口气,取笑道,你看你这不是自己吓自己?要是我真的……

他只说了一半。她忽然回过头,猛地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她的身子越来越抖,脸贴着他的胸口,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他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好抱住她。胸口冰凉的一片,那些泪水仿佛一直沁入了肌肤里面。

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失控过,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那也是唯一的一次,她这样在他怀中肆无忌惮地哭泣。他不解,不忍,又不知所措,只好把她抱得更紧,更紧一点,似乎想用这样的法子告诉她,别担心,也别难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过了好久,她才渐渐地止住。抬起头,眼皮肿得像两个核桃。

他忍不住笑,你怎么了?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她摇头,还红着的眼睛里渐渐恢复了神气,不说,就不说。

他固执地再三追问。终于,她叹口气,又把脸埋在他怀里,轻声说,笨!我怕你会死,我怕再也看不见你啊……

他怔愣,不知为何,心头微微一痛,下意识地又收紧了双臂。

后来的事证明,她只有一句话说错了——死去的人并不是他。除此以外的每句话,都准确地应验了。当一切发生之后,他才明白,原来她对他的了解,竟比他自己还要深得多。

她一直都能洞察他的灵魂,甚至最深处隐秘的角落。

他时常觉得那双眼睛依旧在他面前,静静地注视他。那双看他看得那样透彻,甚至会让他感觉狼狈的眼睛,他知道,终此一生找不到什么可以替代。

如今这双眼睛里依旧有着洞悉人心的透彻,只不过,她看的是另外一个人。

要他分辨心里的滋味可真不容易,他本能地想要摆出一个微笑来掩饰,这种神情原本像个随时都能拿出来用的面具,得心应手。但是此刻,忽然连这面具都觉得太沉,戴不上去。他只好低下头,把脸上的神情藏到暗影里。

火光有点儿黯淡下来。

流玥捡起一根树枝,轻轻地拨动柴堆。暗红的火光跳动在她的眼眸里,就像穆天脸上那些飘忽不定的神情。

那些神情,她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她却不能如往常那样漠然地视若无睹。恍惚间,心底深处有些遥远的模糊的影子一掠而过,就仿佛极隐秘的某处记忆悄悄析开了一条裂缝。

然而,终究也没有抓住任何清晰的瞬息。

流玥很小的时候,母亲把她的世星封起,不让人看到,那时她既不懂,也没有想到去探究原因。长大之后,她渐渐地明白,七世,在精族中是多么怪异的一件事。

但是,她却没有任何前世的记忆。

总觉得,没有记忆的前世便没有意义,如同一段绳结,既然已经断了,就要从头开始,重要的只是今世。

但是,若那绳结重新接起来了呢?流玥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情形。

她还来不及细想,眼前的火光突然急速地跳动了几下。

没有风,火光却似有了生命主张,自己跳动起来,倒像种警示。

那正是精族祭师的守护之力。如果不是心神不定,她早该觉察异样。

一瞬间,流玥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目光从暗夜深处缓缓扫过,不动声色间,守护结界的力量已经倍增。

穆天也在这时候抬起头,望向远方的某处。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极可怕的寒意,仿佛能在瞬间让河流结冰,让草木枯萎,让山岩崩裂。他的血液也仿佛随这股寒意冷下去,从头一直冷到脚。

他也曾与异界的绝顶高人交手过,眼前的这股力量,或许深厚不及,那种可怕的阴寒却犹有过之。但,如此极端的力量必有不少破绽。他自己所修炼的法力是纯阳的,但他知道普天下有些道理是共通的,只不过唯有很少的人才能明白这些道理而已,这种感觉就像登临绝顶,俯览群山。所以,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找出那些破绽。

但,纵然他有获胜的机会,却没有获胜的力量。他刚刚受过重伤,法力还远未恢复,即使他的眼光再准,剑法再高,却已力不从心。

这样的经验,他也曾经有过,那一次当他盗取精石面对蜂拥而至的精魅,他也知自己凶多吉少。然而这一次,情形却又有不同。这一次他身边有一个无论如何,他也一定要保护的人。千年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他绝对不会让它再度发生!就算再没有机会,他也非得要找出机会来。

黑暗深处的那个人,走得极慢,仿佛迈出的每一步都需要经过充分的深思熟虑。

也或许,他只不过是一个慢慢收着网的捕猎人,他的乐趣就在于看着网中已无处可逃的猎物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接近死亡时候的恐惧。

那种一点一点越来越深的恐惧,远比死亡本身更加来得可怕。

穆天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一点一点地缩紧。他当然已经觉察对方来者不善,更知道来人选择的时机绝对不是巧合。自从进入异界,甚至更早,从在东荒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感觉到黑暗中的对手就如同一个对局的高手,一路的陷阱伏击,不断试探,只是为了寻找时机,一个一击必中的机会。

现在,是不是这可怕的对手认为这个时机已经来临?

然而他的脸上却又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绝非是种掩饰,连站在他身边的流玥都已感觉到他的平静和松弛,只有心中真正没有一丝恐惧的人,才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流玥当然也知道这位同伴的神经比别人粗一些,只不过大家都认为那是因为他的脸皮比别人厚一些,但是现在她才明白,他的神经确实比别人坚韧。

流玥的手本来已经紧紧握住剑柄,掌心已经隐隐渗出了汗,可是忽然间,她像是受了他的微笑感染,手指不自觉地松弛了几分。

夜更黑暗。

就如同乌云遮目,连枝叶间洒落的零星的微薄的月光也消失了,甚至连篝火也已失去了光焰,这一方天地仿佛沦入了比夜更深的黑暗。

可奇怪的是,两个人却都看见了迎面渐渐走近的黑衣人。

他的脸,苍白得仿佛从来未见过阳光,眉眼口唇都像是用浓彩画上去的,有种刺目的美。他的人,阴冷得像从万年寒冰中化出的精魄,然而他如暗夜般幽深的眼眸中,却闪动着火一般的光芒。

那是仇恨的火。

他们两人曾从同伴的描述里知道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只不过他的面容一直隐藏在黑色的斗篷下。然而现在,他已甩开了那件披风。

他故意将自己的面貌展露出来,是不是,已将面前的两个人视为死人?

但是,穆天根本没有去想这些事情,他的心中已是一片空灵,没有任何杂念。

无论面对多强的敌人,他都能在最短的时间让自己进入这种状态,几乎已成为他生命中的一种本能,所以他才能一直活到现在。

流玥的手又已握紧,她整个人就似一张渐渐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那人走近一步,又一步。

她本来还有一些紧张,然而离出手的时刻越近,她反而越来越镇定。她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比以往遇到的任何对手都更可怕,但她一定要试试。

那不仅仅是为了保全自己和同伴的生命,也为了这一世她心里始终不变的愿望。

她希望自己是一个有资格与翼风并肩的女人。

所以她决不允许自己软弱和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