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无界之旅·回响在迷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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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苦药(1)

穆天把树枝堆起来,然后开始使劲敲打火石。

他平时常常看人这样做,似乎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那两块火石偏偏就是要跟他作对,爆出了无数火星,柴堆就是不肯着起来。越敲用力越狠,火星反而越来越少,敲了十几下,索性什么也敲不出来了,倒是火石让他敲得碎成了好几块。

穆天哭笑不得,把火石随手一扔,手指伸点,指尖倏地喷出一道火焰,点着了树枝。他手忙脚乱地往火上添柴,岂知那火苗反倒越来越小,眼看着就要灭了。

流玥看不下去,走过来,捡起一根树枝,往柴堆里拨了几拨,火稳稳当当地旺了起来。

穆天揉了揉鼻子,苦笑。

流玥轻轻提起裙角,蹲下身子在旁边的溪水里洗了洗手。

天还没有黑透,溪水映着暗紫的霞光,水中银白色的小鱼穿游,灌木低垂,偶尔有小兽睁着好奇的眼睛钻过来,怔怔地看着两个人。

和罗离的选择比起来,流玥挑的这处宿地舒服多了。

她甚至还找了几簇树枝,将这块平平整整的大石给清扫了一遍。现在穆天明白为什么不管怎样的情形,她总是一尘不染。她实在很会照料自己。虽然光看她的模样总让人难以相信她也会扫地做饭,她看上去就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就算在扫地做饭的时候,也像个谪落凡尘的仙子。

穆天一直望着她。虽然他明知道,今世的流玥已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女子,她不但不喜欢他,甚至也许会生气,但他就是忍不住。

他的情性原本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这些年他已改变了许多,但有些事还是不会变。

可奇怪的是,流玥也没有流露出不悦的神情,她似乎根本就没有觉察到那须臾不曾离开的目光。

她在火上架了一个小小的砂钵,解下腰间的水袋往里倒了半钵水,煮开。又取出几个瓷瓶,依次地往沸水里倒进药粉。

淡淡的药香随风飘散开。穆天很熟悉这味道,这两天他一直吃这种药。

他的身体恢复得飞快,只休息了一天就可以上路,接连走了一整天也不觉得很累。再走一天,他们就能到达地图上的那个小村子。

流玥收起瓷瓶,又取出一个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装着些细小如茶叶的草梗,上面附着薄薄的茸粉,火光盈盈泛着幽蓝。

“蛩玄子?”

流玥有点意外,“你认识?”

“那还是很久以前……”穆天收住话,低下头,把后半句“你告诉我的”咽回去。沉默了片刻,才又说:“很久以前,有个朋友教过我一点儿药理。”

流玥没有说话。她用一个小银勺挑起一点儿草梗,添进砂钵里。

“火小了,”她看着砂钵里的药汁说,“添旺一点。”

穆天揉了揉鼻子,坐着没动。

流玥抬头看看他的神情,明白过来。不知为什么,她眼里禁不住浮起笑意,只是淡淡的一丝,轻易被渐渐黯淡的夜色遮掩。

“你以前从来都不做这些事吧?”她自己动手往火堆里添树枝。

穆天叹口气,“是啊。”

流玥把火拨旺,又开始一点一点往砂钵里加进蛩玄子。

“你的剑法很好。”她接着说,“像你这么样一个养尊处优的人,居然能练出这样的剑法,倒真是难得。”

她自己也学剑练剑,所以她知道那是多么艰苦的一件事。一个人若没有强大的毅力,无论如何也成不了绝顶剑客。

穆天却“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你当我愿意啊?我是给逼的。我小时候,在宫里到处淘气,宫女内侍,花花草草全遭殃,到后来,宫里养的小猫小狗看见我蹭一下都逃得没影儿。拿我母后的话说,那时候连只鸟都不敢从圣皇宫顶上飞过去。等父皇母后想管我的时候已经管不住我了,他们没法子,就把我扔去跟一位世外高人学剑。这招太损了——我师父住在个荒岛上,我逃也逃不走,打又打不过,除了老老实实学剑,还能怎么办呢?”

穆天边笑边说,什么事到了他嘴里,好像都会变得像个玩笑。

“我师父倒真是一位高人,若没有她,我今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他的笑容有些变化,渐渐流露出几许感慨。沉默了一会儿,他摇摇头,“我是父皇母后最小的孩子,出世的时候,我那些哥哥姐姐都已经成年了,他们身边只我一个孩子,所以,把我给惯坏了。”

流玥抬头瞅着他,眼里露出像是好笑的神情。

“你不是还有一个弟弟吗?”

“哎?”

“帝晏,他不是你的弟弟吗?”

“……啊对!”穆天回过神,“他,呃,他比我还要小很多,我离开圣皇宫去学剑的时候他还没有出世,所以我有时候会忘了还有小九这么个弟弟。”

“小九?”

“是啊,他是老九,我是老八。”

流玥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低下头,用手里的小银勺子一下一下地搅动砂钵里的药液。

四下里很静。这里已接近密林的边缘,邪兽已不太会到这地方来,没有了那种怪异凄厉的叫声,耳畔只有潺潺的流水,和风吹过灌木时,轻轻的婆娑。

药香渐渐地变得浓郁起来。

“帝晏是个很有名的人。”流玥仿佛不经意地说。

穆天怔了怔,苦笑,“大概是吧。”

“人人都知道他有八个哥哥姐姐,不过说得清他有几个哥哥,几个姐姐的人大概不多。我也不知道。”

穆天不明白她想说什么,也无从回答,只好听着。

流玥将小银勺子在砂钵边沥了沥,抬起头。

月亮已经升起来。月光映着她的眼眸,闪动着一点幽深的光,正如难以辨别的神情。

“可是,神族的八公主实在很有名。听说她又聪明又漂亮,而且很勇敢,拒绝了很多名门少年,硬是嫁给了一个出身卑微的侍从。这样一个女子,想不出名都很难。”

穆天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是,他又慢慢地闭上了嘴。

流玥静静地望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着清透的了然。

溪水在缓缓地流淌,轻轻绕过岸边嶙峋的石头,发出叹息般的声响。夜风在徐徐地吹着,灌木沙沙轻响,落叶在半空悠悠地飘荡,环绕在大石上,那两个凝若雕塑的人周围。

良久,穆天移开目光,慢慢地垂下眼帘。

砂钵里,水已渐渐煮干,各种药材早已煮得糊成了一团。流玥探下小银勺子,开始飞快地搅动。水越煮越干,那钵里的药糊竟渐渐变得透明起来,带着些许靛青色,像琉璃一般晶莹剔透。

小银勺子不断地触击到砂钵,发出“叮叮”的脆响,似有节奏,又似一团凌乱。

穆天的视线有些茫然地在夜幕深处游移,过了一会儿,移回来,终于还是看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低声问。

“叮叮”的脆响顿了顿。

“猜的。”她说。

沉默了片刻,又说:“帝晏是个很有名的人,剑法也很有名。”

“但是,”穆天慢慢地说,“真正看过我出手的人很少很少。”

流玥没有说话。她把砂钵从火上拿下来,放在一旁凉着,然后取出一块纱细细地擦着小银勺子。她一直低头做着这些事,似乎故意不想与穆天的目光对接。

但是穆天一直固执地看着她,好像非要等她亲口回答。

橙红的火光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天已经黑透了,世间仿佛就只有这一簇暧昧莫明的光亮,笼罩着两个心照不宣,却又相对不语的人。一个不想说,一个不甘心。

流玥觉得自己心底里藏的那个陌生的灵魂又出现了,她觉得这一晚她说的每句话都不像是她自己说的。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事情说破,不说破的时候,穆天还是穆天,嬉皮笑脸的,就算只是层纸,至少还有余地。说破了,他的余地也就没有了,可是他那个人,没有了余地,他也只会往前,绝不会退后。

她本来一点儿也不了解他的,但不知为什么,只是方才那一刻的凝视,她忽然间就看得明明白白。

可是,心里却越发迷迷糊糊。她以前的人生一直都很清晰,幸运,或者不幸,痛苦,或者快乐,至少,她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不像现在,她心里眼前全是茫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穆天说:“这世上最清楚我剑法的,除了我自己,就是翼风了。但,绝不会是翼风告诉你的。”

流玥终于抬起头。“当然不是他。”她说。

穆天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他忽然感觉很滑稽。那天,她那么急切地想要知道帝晏剑法中的破绽,他自然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他把自己剑法中的破绽告诉她,只因为她希望另一个男人打败他。

他原本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这种事,原本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