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实木的墙板精心装修的书房中,米白色镶嵌金色丝线的厚重窗帘寂寞无言,质感十足的垂落在十八世的仿旧地板上,上面灰色木质纹路透漏着缄默的沧桑。一小块圆形的太阳花地毯铺在发出噼啪声音的壁炉之前,一双光着的脚丫湿漉漉的踩在它的上面。凌幼成身穿白色的睡衣,头发乱如狂草,表情憔悴。
身后哥特风格的一排排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堆满泛黄的陈旧书籍,散发出阵阵书香特有的味道。他的眼神呆滞,脸上流露出来的悲伤毫无掩饰。十六岁是什么概念,本应该洋溢着年轻灿烂笑容的脸庞为什么如此忧愁?他失魂落魄的愣愣的站在书架的前面,看着熊熊跳跃的火焰,却心如死灰。
就在隔壁的房间里,妈妈和爸爸的争吵声毫不顾忌的传过来,完全没有将凌幼成放在眼里。
“告诉我,你的首席秘书究竟和你是什么关系!”衣着得体的妈妈虽然已过中年,却依旧保养甚好,白皙柔嫩的皮肤还是神采奕奕。一开口,竭力维持语气,却已然表明心声。
“美加明,我告诉你,我凌守然喜欢的女人还用得着偷么?”凌幼成的父亲一身西装深灰色晚礼服,俨然是刚从外面应酬回来,很不耐烦的对自己的妻子警告道:“我和她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个员工家里出了一些问题,不过是找我请假,我安慰一下而已,哪里有你想的那么过分!”
“如果不是你们天天都在办公室里面抱在一起,怎么就会让我撞见?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么?”美加明怒不可遏,表情愤然,本来两个人并肩而坐,应该是夫妻之间相互依偎的幸福时刻。白色的双人贵妃椅上,凌守然终于无可奈何的起身,将上身的礼服脱下,丢到一旁。一边上楼,解开领结,一边回身大声怒喝道:“你要的解释我已经给你了,除此以外,你还想要什么?”
凌幼成就站在一楼的书房里,将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父母的争吵良久在耳朵里荡漾开来,久久不能弥散。他真的早已经厌倦这样一个家庭,爸爸的强势和成功带给这个家庭名望和奢华,然而却只是绣花枕头,里面已经完全被虫蛀掉了,徒有其表。妈妈永远都必须在爸爸需要的时候盛装出席,互相掩饰,在人前炫耀所谓的恩爱,殊不知回到家之后,却各自“相敬如宾”。
颓然抽出一本泛黄的书籍,凌幼成嘴角一撇,一丝苦笑浮上脸颊,拉过软绵绵的四腿木质居家椅,长长叹口气,翻开书,想要借助阅读来打发时光。
凌守然和美加明相遇之时,他还没有发迹,只是一家外企的中层管理人员。而美加明却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钢琴师,当她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里面弹钢琴的时候,凌守然循着琴声走到她的身后,轻手轻脚,一直驻足,不肯离去。一曲之后,美加明早已感觉到身后有人观望,便回首宛然一笑,霎时芳华尽显,不经意的捕获了他的心。
美丽的邂逅,不是么?美加明的笑容让凌守然对她一见钟情,金碧辉煌的大堂,三角钢琴深黑色的光滑表面,反射着水晶大吊灯的灯光,将美加明的容颜映衬的完美无瑕,相视一笑,爱就是这样一见倾心,毫无预兆,猝不及防。
凌守然站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仰望璀璨星空,无可奈何的摇头,很是不理解自己的妻子为什么会如此的不解人情。她是在害怕么?怀疑他对她的爱已经不复存在?才如此疑神疑鬼?
美加明默默的擦拭眼泪,坐在贵妃椅上,黯然神伤,不明白丈夫的心究竟还在不在自己的身上,他身边的女秘书又年轻又漂亮,和人老珠黄的她相比,不是太明显了么。如果他可以给自己一个拥抱,就已经足够,比得上千言万语。
书房里,凌幼成终究还是心乱如麻,合上书本,猛然起身。他多么的希望父母可以明白彼此的心意,不要再互相怀疑,猜忌。为什么就不能用一颗坦诚的心,面对面的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遮遮掩掩的推测和解释,对一个家庭的亲情又有什么意义?他不懂爱情,只希望可以拥有一个和睦美满的家庭,而不是学会将他们充满隔膜的争吵熟视无睹。
“世界上有爱情么?”凌幼成找到一双拖鞋,拖拖拉拉的穿上,走到客厅里,瞥见独自怆然涕下的妈妈,辛酸不已。缓缓走过去,他将妈妈揽过怀里,除此之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方法来安慰她。
“妈妈,为什么你总是要怀疑爸爸对你的心?他爱着你,否则怎么会和你结婚呢。”
“幼成,你不懂,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吧。”美加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佯作若无其事,躲避凌幼成的问题:“明天还要上课吧,早点休息,妈妈爱你,晚安。”
“你也早点休息,妈妈。”凌幼成失落的点点头,无可奈何的转身,走上楼去。在路过父母卧室的时候,他透过门缝看到爸爸独自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仰望天空,背影凄凉。他停住脚步,思考良久,伸出在办空中的手犹豫片刻,僵硬的停留在门前。
“这就是爱情么?互相折磨,都不肯开诚布公?”
颓然放下自己的手,凌幼成低下头,心里非常坚定的相信爸爸会解决和妈妈的矛盾,不需要自己出面。在心里,他一直都认为自己的爸爸是一个很成功的男人,无论是事业,还是教子之道,富有内涵,而不狂妄,沉稳谦和,虚心好学……不过他还是喜欢凌守然和自己一起打游戏的笑容。似乎只有穿着T恤衫,像小孩子一起和凌幼成疯狂摆动游戏手柄的凌守然才有一个普通父亲的模样。可惜随着凌幼成年龄的增加,凌守然事业的发展,父子之间的交流时间变得越来越少,曾经的欢声笑语,渐渐沉淀,转化为记忆中的片段。
“儿子,你以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凌守然乐不可支的将自己心目中的宝贝疙瘩从地上抱起,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在自家的草坪前跑起来,笑容油然而生,倍感幸福:“告诉爸爸好不好,让我了解一下呗。”
“我喜欢和爸爸一起打游戏,以后我要成为像爸爸一样的男子汉。”八岁的凌幼成一脸天真无邪,肆无忌惮的喊道,他稚嫩的小脸上,一双清净明亮的眸子炯炯有神,嘴角夸张的上扬,两只小手直指天空。
“是么?真是乖儿子,有理想。”凌守然心花怒放,世界上有那一个父亲听到这样的话不开心?他的嘴几乎合不拢,紧紧抓住凌幼成的双腿,像小孩子一样,在草坪上绕圈圈,身后跟着一只跳来跳去的灰白色哈士奇,见主人玩的开心,也兴奋的附和几声。
“你听,奥奥也听懂了呢。”
草地上才八个月大的小哈士奇睁大眼睛,水汪汪的仰着头,一边发出吠声,俨然意识到主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奥奥,奥奥……”凌幼成跟着爸爸叫起来,又一次捉弄傻乎乎的奥奥。它开始追逐自己的尾巴,很好奇的发现竟然总也追不到,真是气恼。
凌守然一只雪茄已经吸尽,收拾妥当回到卧室时,发现妻子已经睡下。他小心翼翼的躺在她的身边,关掉床头灯,将枕头做成靠枕,难以入眠。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和美加明因一个美丽的邂逅而相爱,究竟是何时婚后才出现争吵的呢?为什么就不能彼此信任?
爱情千回百转,越是抓得紧,越容易适得其反。越是在乎对方的感情,越是害怕失去彼此,就会越过彼此最后之间的一道界限,开始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他身边的人,他的言语,即便是说这无意,却听者有心。一旦产生了误会,就很难去除。凌守然在黑暗里,瞪大双眼,回忆起刚步入婚姻殿堂的点点滴滴。或许,婚姻真的是爱情的坟墓吧,想到这里,他索性躺下,终止了所有思绪。
凌幼成不是一个很乖的男孩,在学校里他很叛逆,却对爸爸和妈妈言听计从,从来不会做出违背他们意愿的事情。他懂得他们彼此之间的隔膜,只是相信,这层隔膜总有一天会被打破,依旧满环信心的等待那一天的到来。他不喜欢学习,不喜欢篮球,所以在A市第一中学里并不引人注意。对于喜欢学习成绩好的老师而言,他是被忽视的一员。而对于喜欢打篮球阳光男生的同龄女孩来说,他也是不入眼的一个。
不过大家在见过凌幼成之后,就不得不承认凌守然和美加明给予他良好的遗传基因,是的,凌幼成很帅气,却并不阳光,甚至有点内向。他是父母留下的完美基因集合体,然而这一张俊逸非凡的面容并没有被他很好的利用起来。
没有女孩子给他写过情书,也没有人对他表白过。至今为止,他在感情上依旧是一张纯净无暇的白纸,仅仅停留在父母之间的感情理解上。当其他男孩早就学会如何讨女孩欢心的时候,他却在自家的书房里研读爷爷留下的书籍,练出了一副博闻强识的好本领。如果不是凌守然一天忽然心血来潮的开着兰博基尼来一中接自己的儿子放学,同学们永远都猜不出来,凌幼成竟然会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富家公子哥。
他的衣服很普通,妈妈美加明给他买什么,他就穿什么。很多一线大牌的服装设计却很低调简单,让很多小资攀比的学生完全不知,甚至曾经还嘲笑过凌幼成的“朴素”。不过面对大家的调侃,他并不会放在心里,经常是一笑而过,转眼就忘记了对方赏给自己的白眼。
“你怎么一直都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啊?”鱼可墨记得自己肯定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至少也有十遍八遍的了,然而每一次,到头来,凌幼成都从未放在心里,还是会漫不经心的敷衍,最后又是不拘小节的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凌乱的短发,淡漠的眉眼,永远是敞开到第三颗扣子的格子衬衫,他在同龄人之中低调却桀骜不驯的走着自己的风格,不修边幅。
“知道了。”一如既往的敷衍鱼可墨在耳边的唠叨,凌幼成早已习惯跟随在身边的小女生,她和凌幼成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现在到了高中,还是同学,甚至就在同一个班级。
“我下午要去打网球,懒得换衣服,妈妈说这套运动服打球正合适。”
“凌幼成,看不出你这个怪人,明明不喜欢听老师的话,却总是把你妈妈的话挂在嘴边。”鱼可墨对此有些嗤之以鼻,反正她已经对凌幼成的口头禅见惯不怪,并没有什么新鲜感。
“那你的爸爸呢?那一天他还会开着兰博基尼来接你放学啊?如果他要来的话,可不可以让我也顺路体验一下呢……”
“我不知道。”凌幼成面无表情的将头伏在桌上,拿起一本数学书盖在头上:“爸爸很忙的,不能天天接我放学,我一个男生,自己蹬脚踏车回家就好了。”
“哦。”鱼可墨很是失落,她的家境和凌幼成的相比,简直就是相形见绌,普普通通的一家三口,工薪阶级。在她的印象里,富家公子哥都应该市衣着华丽的,至少也应该是很注意仪表的,不过这个定律对于凌幼成来说,根本就不适用。
“这次家长会你妈妈回来么?”鱼可墨转移话题,联想到即将到来的学期期中的家长会,班主任老师无非是就本次期中考的成绩作为话题,学习成绩对高中来说,几乎就是全部。不过凌守然从来都不在意自己儿子的学习成绩,所以从来没有给他施加任何压力,相反,他认为男孩子就应该做喜欢的事情,而不是死读书。这位开明的爸爸心中有时会想到,倘若幼成是一个女孩,他应该也不会过分干预她的生活和校园生活,毕竟青春年少的岁月实在有限,荏苒的岁月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就飞逝而过,等到他们这个年纪,想要抓住也是痴心妄想了。
而凌幼成的妈妈就不一样了,她虽然不十分看重成绩,却并不喜欢老师轻看自己的儿子,所以每一次幼成在校园里和别的男孩子打架之后,老师打电话通知她的时候,她都会为幼成据理力争,在她认为,幼成是一个很听话乖巧的聪明孩子,根本不可能做出叛逆的行为。事实上,凌幼成在妈妈的面前的确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不过一旦到了学校,他有些孤僻倔强的性格就给自己惹了不少的麻烦。
偏偏第一中学里面很多富家子弟就是喜欢调侃凌幼成,本来以为他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却没想到这个看似低调的小子根本就懒得理睬他们,这么一来,众多公子哥就感觉到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在同等经济条件之下,人们就是会对彼此的看法特别关注,换做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家境出身的孩子,也根本引不起他们的兴趣。
凌幼成的同伴同学陈向东也是这个团体成员之一,他很不喜欢看到凌幼成习惯沉默的低调,在下课期间,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去和凌幼成讲话,想要了解为什么会出现凌幼成这种不可思议独特的存在体。
“小子,我们下午才去打球,可是你连衣服都懒得换?”陈向东真是开始怀疑起凌幼成的精神问题,一副淡漠低调的表情下,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也根本不注意修饰外表。
“你究竟是天下第一懒虫呢,还是你爸爸的家产徒有其表?”
“穿什么衣服就那么重要么?”凌幼成推开桌子,径自站起,向教室门口走去,不愿意再理睬身后的陈向东:“下午你还去不去?要是还去,就不要想个女孩似地啰嗦。”
“我有说错什么么?”陈向东一脸茫然,挠着头发,莫名其妙的又接受一顿教育,感觉到甚是冤枉。
“鱼可墨,你不是和他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么,他一直都这样么?”
“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看来我并不十分了解他……”鱼可墨无可奈何的眺望门外走廊,落地窗之前,凌守成的背影孤单落寞,凌乱的头发,随意的运动服,平凡的不能在普通,却又是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