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本就是个分着层次的东西，人，也注定了要分出个先后高低。
鱼可墨托着腮帮子坐在咖啡屋里发呆，却浑然不觉眼下的一场场变故，都是因为当初借鞋子还鞋子的事情引发而来。倒不能怪她心思粗糙不缜，只讲她原本就不属于那个层次，这些事不放在心上也是理所当然。
时已入冬，周遭树上的叶子也落了个精光，以往鱼可墨喜欢坐在凌幼成的单车后座上，享受吹过脸颊的微风，还有路边的绿叶以及各种不知名的艳花，可现在凌幼成走了，就连风景都被时间掠夺了去。
鱼可墨突然恐惧得意识到，所处的这座城市、自己身边，都仿佛空了一般。
“想什么呢？”不知何时，青冉已经走了进来坐到了她的对面笑望着她。
“没…没什么。”鱼可墨略显慌乱，生怕他看出自己心里面的想法，掩饰着说道。
“先生、小姐，请问二位需要些什么？”点单小姐笔直地走了过来欠身问着青冉，将手里的一份咖啡清单轻放在桌上，眉目之间总是透着一股礼貌温柔。
“两杯炭烧，一杯加糖、一杯不加。”青冉不看清单也不问鱼可墨的口味，点完之后又重新看向心事重重的鱼可墨，笑而不语。
“你…你看什么？”鱼可墨的脸皮本来就薄，这么被青冉盯着，时间一长便觉得浑身好不自在。
青冉道：“我笑是因为我在想问题。”
鱼可墨道：“想什么问题？”
“我在想啊，是什么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咱们本来明朗开放的鱼可墨小姐变得这样触景生情、多愁善感起来……”
青冉方一开口，顿时戳中了鱼可墨的软肋，可女人生性喜欢撒泼耍赖、蛮不讲理，便听见鱼可墨矢口否认道：“谁触景生情了？谁多愁善感了？听你青冉少爷的语气这么婉约，难道是你变得娘娘腔了？”
青冉闻言吃吃一笑，也不再跟鱼可墨反驳来回。
从小到大他都有一个习惯，就是从来不跟女生吵架斗嘴，若是输了丢人不过，要是赢了也不见得光彩，索性直接闭嘴认输，还显得他自己为人大度。
鱼可墨不懂他这道理，见青冉不再说话以为他生自己损他是娘娘腔的气，一时间也噤若寒蝉，将本来想到的损话咽了回去。
弥留在耳边的声音，只剩下了咖啡屋的小提琴曲跟窗外的北风咆哮。
“先生，您点的咖啡。”
“不加糖的那杯给这位小姐，加了糖的给我，谢谢。”
等到服务生放下咖啡离开，鱼可墨突然问青冉道：“你要了两杯，一杯加糖一杯不加糖，为什么就把不加糖的给了我？”
“因为我喜欢喝甜的。”
青冉一本正经说出的理由，顿时让鱼可墨觉得哭笑不得，只好接着他的话说道：“那我说我也喜欢喝甜的呢？”
一句无关痛痒的牢骚，青冉听过脸色竟变得十分严肃，道：“幼成走时已经把你的喜好全都告诉了我，所以我也肯定知道你喜欢喝甜的，然而我现在就觉得你适合喝这杯不加糖的炭烧。”
“适合？”鱼可墨看着突然变脸的青冉未免觉得疑惑，但咖啡已经端了上来也不好浪费，便试探着抿了一口……
“怎么样，味道好么？”青冉见她终于喝了下去，神色稍缓开口问她说。
鱼可墨尝过咖啡立马皱起眉头，不因为别的，只是这杯炭烧咖啡入嘴只有苦跟涩，全然不见平时喝的咖啡那般丝滑香浓。
“这是咖啡么？又苦又涩的。”鱼可墨不可置信地将咖啡往前一推，从随身的包里掏出饮料喝了两口，终于除去了那股可恶的苦涩味道。
青冉看着鱼可墨的举动，知道她从没来过咖啡厅，更是没有尝过这炭烧咖啡，就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用小勺子微微搅动着杯中尚未化开的方糖道：“你喝的那才叫咖啡，我喝的却只能叫做饮料而已。”
“饮料？明明是一样的东西，只不过你的咖啡里面加了些糖就叫饮料？”
哪知道这次青冉听过了自己的话根本不回答，一双眸子藏在咖啡腾起的氤氲水汽后面漆黑如墨，却也精光闪烁。
鱼可墨只觉得自己将要被那双眼睛给吸引住时，才听见青冉轻笑一声悠悠地说道：“我和你一样，也喝不惯这股又酸又苦又涩的味道，所以我加了糖。”
“既然你不喜欢喝炭烧咖啡，又为什么要买它呢？而且明明不好喝，我的那杯你还偏偏不加糖。”说着说着，鱼可墨顿时觉得今日的青冉变得有些莫名其妙。
小提琴曲仍自在悠扬地盘旋在整个咖啡屋的上空，青冉凝视着鱼可墨逼过来的瞳仁毫不闪避，昏黄的灯光落入他的眼球，可折射出来的光竟是闪亮矍铄，鱼可墨又一次被他的眼睛吸引住，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怎么平常没瞧见青冉长了一对这么好看的眼睛。
“这种花痴状才像是我认识的鱼可墨。”青冉伸手揉了揉鱼可墨的脑袋，可笑的是鱼可墨当真犯了花痴，完全没有看见青冉伸过来的手。
“喂喂喂……”鱼可墨打开了青冉作乱的手，表面上非常不满地整了整自己额前的刘海，然而脸颊上的绯红却是遮掩不住的。
“可墨，你知道么，幼成对我说过他最喜欢的咖啡就是炭烧。”
鱼可墨一怔，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凌幼成喜欢些什么东西，青冉的话她也一时间接不下去，好在青冉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接着说道：“幼成离开之前，最后见的人并不是你，而是我。”
鱼可墨听见青冉讲起凌幼成的事情，便将本来推了出去的咖啡重新捧在掌心，闻着咖啡散开的独特香气，端坐着一动不动，安静得像个打坐的和尚。
“幼成这个人，表面看上去是冷漠很多，但是根性狂躁，你跟他从小玩到大，这一点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
鱼可墨想着从前凌幼成的一点一滴，不禁赞同着点了点头。
“但即便如此，幼成却有着一颗极其细腻的心，以前我跟他做朋友只是欣赏他敢作敢当的性格，后来越接触的多了，我越发觉得幼成很不简单，只不过他的优点都被自身的狂躁给掩饰了而已。”
“直到一系列的变故发生后，我发现自己当初认识的那个凌幼成终于变了，根性里的狂躁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被磨平，关于他的一切我也开始看不透、猜不透，他本身就像是一汪终年不见微风的湖水，没有丝毫波澜。”
鱼可墨听着青冉的分析不禁补了一句：“你也发现了么？我还以为只有我离得他最近才能发现他的变化呢。”
青冉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把大家的观察力想得太差了，幼成的变化十分明显，谁都能看得出来，但是我说的关键并不是这个，我要你知道的是，幼成即便变了，对你的心却从未变过。”
“我都知道的，那他到底最后都跟你说了些什么？”鱼可墨满是好奇地问他说。
“也没什么，就是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而已，他出国不能在你身边，国内的朋友他也只放心把你交给我一个人。”
“嗯。”鱼可墨淡淡地点头回应，她喜欢凌幼成，也知晓凌幼成对自己好，这下再听青冉一讲，更是觉得惭愧当头。
凌幼成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自己呢？他喜欢的或者不喜欢的只怕她一件也说不上来。低头看着杯中的咖啡，水汽上飘打湿了鱼可墨的睫毛，让她禁不住闭起了眼睛。
当初如胶似漆、打情骂俏的两个人，如今只能是一个在地球这端，捧着另一个喜欢的咖啡来思念，鱼可墨心里酸楚，一时间眼眶边缘的潮湿竟分不清到底是水汽还是眼泪。
“青冉，你说幼成一个人在国外不会觉得孤单么？”
“他已经孤单惯了，身边要是有太多的人反而会让他吃不消吧。”青冉打消了鱼可墨担心的念头，反过来对着鱼可墨讲：“做人，不要总是悉数自己失去了哪些，而应该时刻记着你得到了什么、还有什么。”
“最近一年，你跟幼成都失去了太多，你身在其中只能看见幼成变了却不知你自己也变了，我说你触景生情、多愁善感你还不喜欢听，但是你摸着自己的心问问自己，你真的跟以前一样么？”
一番话下来，愣是将鱼可墨对他的认识，从一个高中生的高度提升到了一个看透世俗的老者的境界，明明年龄不大，可说起话来总是老气横秋的，让她觉得好笑。
然而鱼可墨也知道，青冉说的话全是实话、道理，并且每一句都说到了自己的心里面，她的确对凌幼成出国，将自己抛在国内的事情有些不满，所以总是在想自己失去了好多好多，每天也都闷闷不乐……
转头看向咖啡屋外，鱼可墨瞧见映在玻璃上面自己的倒影，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的确改变了，可就是看不出变在哪里。一时间傻傻地不知道该跟青冉说些什么，索性望向天空深处，那一片黝黑无底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