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色四合，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路灯一排排的亮起，华灯初上，慕容效泯看着城市中森林似的高楼，恍惚了一刻，掐掉烟，转身下楼钻进车子里发动着开到“金迷”门口。“金迷”是他经常去的酒吧，推开门音乐声震耳欲聋，喧嚣到要把头盖骨给掀掉，人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反而更有安全感，慕容效泯迅速的隐藏在巨大的音乐之下，找到一个角落点上一杯威士忌，安静的看着阴暗迷离的灯光中的人群尽情欢舞，灯红酒绿映衬着红男绿女，他向来喜欢这种感觉，不动声色的看着别人的情绪涌动，或开怀或悲伤，或热烈或疯狂，一一被他看在眼里，然后通过一些极小的细节暗暗揣测他们的生活和性格，这个时候的人们比平时杉杉有礼的文明人要真实自然的多，空气中涌动着人类原始的蠢蠢欲动的****。
慕容效泯喝完第二杯威士忌的时候起身避开人声鼎沸的环境与声振屋瓦的音乐，快步走到相对安静的卫生间，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翻到一个人名字的时候拨了出去。
“嘟……嘟……嘟……”
“喂？”对方的声音里带着急促的喘气声，“慕容效泯？”
“哟，在干嘛呢？我这电话打的是不是挺不是时候啊？”慕容效泯揶揄的笑着。
“滚吧你，想哪儿去了。”对方的呼吸还是没有平复下来，顿了顿接着道，“电梯坏了，我刚爬楼到家呢，我家可在16楼啊，现在的物业公司都****去了么。”对方不满的抱怨着。
慕容效泯肃然起敬：“啧啧，真是不容易啊，要么等你喘口气再下来吧，我在金迷等你啊，就这样。”说完迅速的挂掉电话。
“你妹啊！”肖小东握着手机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然后穿上黑色风衣拿着车钥匙走出家，开始一圈一圈的下楼，转的脑袋有点晕，他知道慕容效泯高兴的时候喜欢呼朋唤友的带一大帮朋友到“金迷”喝酒，不高兴的时候会叫上自己，就他们两个人在“金迷”喝酒，大多数时候都是慕容效泯喝，他看着，最后负责把慕容效泯扛回寝室，从大学开始就是这样。
肖小东推开“金迷”的门，往里走了几步，环视这个不大却熙熙攘攘，热闹的紧的地方，人们的眼睛如同灯光般迷离暧昧，空气中混杂着香水、尼古丁、荷尔蒙的气味。
他的眼睛停留在一个穿着黑色正装的年轻人身上，一头利落的短发，浓密的黑发在花花绿绿的灯光下带着一种锋利的感觉，死板的正装在他身上穿的少了几分沉闷和严肃，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正朝着他望过来，嘴角一扯，露出雪白的牙齿。说是年轻，也只是看起来年轻吧，肖小东心想，这小子转眼也快三十了，果真是岁月不饶人。
他穿过喧嚣躁动的人群，穿过杂乱无章的声音，穿过一张张面色模糊的面孔，穿过高举过头顶、扭曲的手臂，走到慕容效泯面前，眼睛里自始至终都是面前这张脸，清晰而分明，好像他在那里，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了。
“不知道你回家的时候电梯好了没。”慕容效泯微笑着开口道，声音清朗。
肖小东一瞬间想在这张漂亮的脸上留下一个脚印。
慕容效泯递给他一个玻璃酒杯，豪爽的说：“今儿敞开了喝，甭怕喝醉，喝醉了咱唱着歌打车回去，就怕以后你想找我喝醉都找不到了。”
肖小东接过酒杯，晃了晃里边琥珀色的液体，小抿一口，皇家礼炮38年特级威士忌，气味醇厚浓郁，酒香袭人。
“怎么着？准备戒酒啊这是？”肖小东眯着眼睛，看着慕容效泯。
“不戒酒，是我的送行酒。”慕容效泯轻快的说道。
“噗！”肖小东一口酒喷出来，接着一阵咳嗽，“咳咳咳。”
“反应不要这么强烈好吧？五千多块的威士忌哎，在我还没有成为很牛逼很暴发户的人之前看到你喷血似的喷酒还是会心疼的好吧？”慕容效泯翻了一个白眼。
“你是心疼我喷血啊还是心疼我喷酒啊？”
“废话，当然是心疼你喷酒了，你的血值那个钱吗？”慕容效泯冷笑着。
肖小东沉默了几秒钟接着道：“话说回来，为你送行……你是得了绝症？什么癌？晚期么？”肖小东一脸可惜的看着慕容效泯，脸上写满了：啧啧啧，多年轻啊，就得了这种病。
“一口血喷死你啊，老子身体好着呢。”慕容效泯又一个白眼翻着，“我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或许会很久，等回来的时候有可能你见到的我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别说的那么吓人，是别人用你借尸还魂么？”肖小东一脸认真的问。其实他隐隐的明白慕容效泯说的所谓的“另外一个人”是什么意思，也多少知道一点慕容效泯藏在泛黄岁月之前的另一面，就像是表面碧蓝澄澈的大海，几千米之下是阴暗无光的海底。
“借尸还魂？”慕容效泯复述了一遍，“借尸还魂倒不至于，但也差不多了。”说罢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
肖小东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迷离灯光下慕容效泯仰头饮酒的清秀侧脸，不知怎的竟突然觉得他的身上涌动着一股巨大而汹涌的悲伤，肖小东愣了一下，待定睛再看时，眼前人放下酒杯舔舔嘴唇，朝他一笑，依旧是玩世不恭。肖小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有些人的爱恨情仇皆写在脸上，喜笑怒嗔形于色，而有些人却是无论大喜大悲都深藏心底，再深的情绪也是千回百转的流露出来，看起来像是不痛不痒，实则钻心刺骨。
慕容效泯便属于后者。
“发什么愣呢？喝酒！”慕容效泯一把勾过肖小东，塞到他手里一个酒杯。
慕容效泯看着肖小东，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改变了他的记忆，让肖小东忘记了自己仅仅只有30年的寿命这种痛苦的记忆，肖小东可以摆脱对岁月流逝的恐惧，像个正常人一般生活，可是改变记忆并不代表改变事实，肖小东人生的第30年将至……慕容效泯一想到此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对不起。”轻轻出口的话即刻便掩在巨大的音乐之下。
“什么？”肖小东看到慕容效泯好像说了什么。
“没什么。”
酒吧里的音乐震耳欲聋，两个男子凑在一起一杯又一杯的喝着，直到一瓶子38年的皇家礼炮特级威士忌见了底，两个人都有点迷糊，走路有点飘，慕容效泯挽着肖小东的胳膊出了酒吧，他镇静的说，“你看马路上四条腿的汽车比两条腿的摩托车靠谱多啦。”接着更加用力的挽着肖小东的胳膊，“这样咱们也是四条腿了！”肖小东想了想，点点头，深以为是。
深夜的气温寒冷至极，一出酒吧门口慕容效泯和肖小东就一个哆嗦，哈出了一口白气，嘲笑着彼此狼狈的德行。昏黄的路灯柔柔的照下来，倾盖在两人的身上。
他们在长长的灯光下一路走着，把车撂在“金迷”门口，不准备开车回去，这年头酒驾查的可紧了。“金迷”酒吧不同于别家酒吧，位置在一个相对偏僻幽静的地方，不好打车，但是好在比较受老顾客青睐，倒也生意兴隆。
肖小东点起一根烟抽着，慕容效泯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两个人走了许久都没见出租车便在路边倚着墙壁等着。迎面走来一对男女，及其不礼貌的盯着慕容效泯和肖小东挽在一起的手臂，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默契，然后慕容效泯朝着那对男女魅惑的一笑，接着伸手勾过肖小东脑袋，在他棱角分明的的侧脸上轻轻印下一吻，抬头对着他们又是粲然一笑，眉眼流转之间风情万种。
一男一女呆了几秒钟，败在了理直气壮明目张胆的搞基氛围下，低下头灰溜溜的走了。
待到他们走远，两个人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又等了许久，才坐上出租车。
“今晚我睡你家里，我可不想再爬一遍16楼。”“成啊，两个客房都住人了，效宇和爱丽丝在。”“咦？女人？”“对啊，女人，我想你还是改改裸睡的习惯吧，让爱丽丝看到了……”“让她看到了会怎么样？”“会死的比较惨。”“啧啧，看不出来还是挺保守的一个妞儿。”
慕容效泯笑了笑，想起了以前还在岛上的时候，大家经常在沙滩上堆起一个篝火，围坐在一起谈笑、饮酒，那时候组织还刚刚起步，第一批进入组织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地，大家都有着自己的见闻和故事，围坐在一起交谈甚欢。
于是每天便不断有故事发生，谁谁讲了一个有趣生动的故事，主人公或许是他自己，或许是别人；谁谁在篝火间与谁谁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缘定终身啦；谁谁喝醉酒连自己小学时暗恋的隔壁班小女孩都交代清楚啦。
而爱丽丝此生有幸，也当了一次“谁谁”并且是头版。
此事说来话长便长话短说，彼时爱丽丝年仅十一岁，晚上大家围坐在篝火前喝酒谈天的时候，小爱丽丝也偷偷的盛了一杯，但是不胜酒力，仅喝了一杯岛上自酿的米酒便晕晕乎乎的回房间睡觉了，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小爱丽丝迷迷糊糊的摸进了房间，也没有开灯，到床上时才发现不对劲，床上……怎么有一个人？小爱丽丝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扯着嗓子一声尖叫响彻云霄，震的床上的人险些耳鸣。慌乱之间打开灯，小爱丽丝看到床上光溜溜的一个裸男此刻正抓着床单惊恐的望着她，又是一声尖叫响彻云霄，大家闻得小爱丽丝的尖叫急匆匆的赶来便看到了这一幕：小爱丽丝一个龙爪擒拿手便把被尖叫震的头冒金星的裸男反手摁在床上，怒目而视：“你干嘛上我的床！”
好一个“你干嘛上我的床！”问的理直气壮荡气回肠，围观的群众们都要鼓掌叫好了！
双手被压在背后，整个身体被摁在床上的裸男反应了过来，轻飘飘的回了一句：“不好意思，这是我房间。”
小爱丽丝只觉得一阵凉风打了一个圈吹过，瞬间石化，脑袋里不断的回响着裸男轻飘飘的吐出的那句话。
这是我房间。这是我房间。这是我房间……
很荣幸，慕容效泯便是当年围观群众之一，并且很不厚道的记的牢牢的，又是十多年过去了仍是记得清清楚楚，哦，那个被压在床上的裸男也不是别人，就是慕容效宇同学。
慕容效泯深知，此事在慕容效宇心里其实阴影甚重，比如说：慕容效宇在此之后，晚上睡觉前一定锁门才能睡着。比如说：****睡觉的习惯改成了穿着一条小内才能睡着……
而小爱丽丝当年进错房间殴打裸男的光荣事迹，被大人们津津乐道的乐了一段时间才渐渐平息。
“对了，你什么时候把小七接回去啊？”肖小东打断了慕容效泯的回忆。
“再过几天吧，你再帮我照看几天。”
“成啊，我就怕最后你家小七不认你这个主人了，转身投向我的怀抱。”肖小东得意的道。
“做梦呢你？”
慕容效泯打开门，看到慕容效宇无聊的坐在客厅把玩着手机，慕容效泯回来了打了个哈欠，站起来，“哥，我还以为你回来的这么晚，是要带个女人回来呢。”目光在慕容效泯和肖小东身上打量了几圈。
“这么晚了，睡觉去。”
“这不是等你嘛，这么晚回来也不知道打个电话。”
慕容效泯心中一暖，“我这不回来了，快睡觉去。”
爱丽丝穿着睡衣从房间里走出来，倒了一杯水，眼神空洞的坐在沙发上小口的啜吸着杯子里的水，过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看了慕容效泯一眼，“哦，你回来了？”
“啧啧，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梦游的毛病呢？”
“不，刚刚我没有梦游，我在思考。”爱丽丝认真的说。
“哦哦，这么晚了，都回去睡吧，肖小东今晚上睡沙发，咱别占着客厅沙发了成不？”
爱丽丝看了肖小东一眼，半晌：“你没有裸睡的习惯吧？”
肖小东被爱丽丝盯得心里发毛，连忙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都喜欢穿着衣服睡觉。”
慕容效宇默默了转身回房间，爱丽丝端着水杯也回到了房间，慕容效泯抱出一床被子和枕头，“家里的沙发挺宽的，你晚上睡觉又老实，不用担心会掉下去，哦，除非地震。”
“呸呸，乌鸦嘴。”
夜色如水，家里所有的灯都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