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四年,四月初四,立夏。
半年已去,龟山的草又绿了许多,武侯谷玉茂洞中,南宫赞走了进来,“先生,晋军惨败后赵军,主将谈升死,折损将士十五万。”
诸葛延鸿听了却不喜,“你看这江汉进展得如何?”
南宫赞老实道:“江汉在先生精打细算之下,真是万无一失,无往不利,顺得很。”
诸葛延鸿才道:“顺则速,速则险,险则大咎。”
南宫赞脸色一变,“可有解除门道?”
诸葛延鸿看向池中莲藕,“公孙绝是为天纵奇才,卢彦便是天怜剑士,两阳过重,必削之,则需请一女相克相辅。”
“此女何人?”南宫赞赶紧问道。
“正是鲁国那五岁失了双亲的天妒红颜之女,敏柔郡主。”诸葛延鸿道。
南宫赞点了头,这就要出了玉茂洞,背后传来诸葛延鸿劝道:“这郡主不好请,你且记住,欲求其人,先晓其好。”
四月初八,天微微有了炎,南宫赞与刘志二人早到了这里,说鲁国虽是兖州一小国,年年还得向大晋进贡,而此地却物资丰饶,地广民足,百泰居安。
再说鲁国郡主,郡主敏柔乃鲁国国王亲妹,被视为掌上明珠,论美色,当真天下无双,若不是晋怀帝司马炽还小,只怕要引来国乱了,如此,简直要比鲁国镇国之宝还要值上百倍。
这还是小,如此角色怎不会引来贤君成群,说到这里,只怕还不能不提起两人,齐琛伍烈。
二十年前鲁国曾面临灭国,齐大将军立下赫赫战功,最后战死沙场,留下了这一遗孤,此人便是齐少将军,只因齐少将军当年年少,且不谈。
当年鲁国霍乱,所幸吴丞相内修朝纲,外结邦国,这吴丞相素有“孔明再世”之称,将一座将塌之国又给扶了起来,只是后来受奸人所害,还未享福便呜呼而去,也留下吴公子一人。
吴公子与齐少将军皆是襁褓之年,老皇帝便将此二人以皇礼相待,两人自小住在深宫,与郡主最是要好,直到后来却是再也离不开郡主了,又不愿涉水朝政,于是一人改名齐琛,一人改为伍烈,便成了郡主的贴身护卫,自此形影不离。
再说这二人才貌,齐琛之貌美似天人,伍烈之貌,那是连女儿家见了都要惭愧的,而这二人又不知受何方高人指点,一身武艺绝不在满朝名将之下,有此二人,虞郡主当可万全也。
巳时初刻,郡主府中,南宫赞与刘志便在此处,莫问这二人是如何进得来的,只是两个门卫,只怕还拦不住南宫赞了。
又穿过一院,见院中立着一人,闭着眼,负手而立,只看容颜,虽是男儿却不觉也醉了,此人若不是齐琛伍烈中的一人,那还是谁?
刘志为保南宫赞周全,只得走在前头,却听那人淡淡道:“站住。”那人睁开眼,却仍是没转过身,“二位恐怕不是走正门进来的罢!”
南宫赞笑了,“我原以为伍烈除了倾城之容也就剩一身武艺了,岂料脑子倒是不错呢!”
伍烈竟还不转身,“怎生晓得我就是伍烈?”
南宫赞道:“你看似儒雅,双眉之间却隐隐露着一丝不羁,如此,若不是生于官赫之家,也便是名臣之后了。”
谁知这伍烈傲慢得很,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怎都不正看南宫赞一眼,南宫赞倒是不气,刘志却气了,早就运了气,当即一冲即去,一掌劈下,这掌断开木柱,到了伍烈身前,却被轻轻挡住。
南宫赞眼力好,早注意到伍烈地下的石板留了一个脚痕,显然是被巨大的内力压下去的,心中一惊,本想让刘志收手,但一想这伍烈虽然无礼却不是十恶不赦之徒,伤不了人的,便没喊住,也好探探这伍烈的底子。
刘志又是好几掌打来,掌比拳快上许多,却也被伍烈一一挡开,突然稳住身形,发功,两掌齐推,顿时浩大的掌劲崩山破海般打了出去,伍烈转过身,发被吹远了几许,却见他将大拇指按在掌中,四指张开,似佛非佛,似花非花。
刘志一道道的掌力,皆被这怪异的指法给吸得一干二净了。
所幸刘志跟了南宫赞多年,不是贪战之辈,早就收功,退了大大一步了。而那伍烈却也堂堂君子,见他收了功,便不再出手了。
南宫赞笑笑,“今日只是伍烈,改天若是齐琛也一并碰上了,你恐怕得少一条胳膊才走得出这郡主府了。”
巳时二刻,书房之外,齐琛听那琴声听得出神,琴声戛然而止,却是再也没发出半音,伍烈不解,走了进去,见敏柔十分坐不住,差点就要把这琴给摔了,摇头苦笑,却是不敢劝言。
忽然只是一个不留神,琴竟向齐琛飞了过来,齐琛不敢出掌力生怕震断了琴弦,只得一手在空中打了一下,单手接住琴架,不料眼前又飞来一物,练武的眼快,早看清那是皇上御赐的春秋古瓷,慌忙又一手接住,紧接着梳子,字画,书卷也都扔来了,虽是杂乱得很,齐琛却也反应极快,只接易碎的,耐摔的就算接不住,也可稍后再捡起来。
敏柔玩得正在兴头,突然把整盘墨都给扔出来了,齐琛慌忙放下琴,用掌力隔空打了墨盘一下,墨盘被内力震了震,墨水却全都撒了出来,直逼挂在木架上那皇上御赐的九洛幻纱裳而去,当下脸色大变。
突然门被震开,一股更加浩大的内力从九洛幻纱裳之后传来,打在墨水上,一下将整股飞在空中的水墨震散,伍烈抽起九洛幻纱裳跃起,落在齐琛身旁,而墨水落地时,水花正好一滴都没有贱到衣裳。
齐琛适才松了一口气,伍烈走去,将九洛幻纱裳重新挂好,啧啧道:“这可是千金万银与那众能匠精心做成的,价值连城,皇上连安娘娘都不舍得给,你倒好,差点把这天物给毁了。”
敏柔也是气了,转过头去,谁知两人却是习惯了,也不上前去哄她,只是各自拿了些洗具,分开忙了起来。
敏柔只听得“嗒嗒”作响,尽是些重物落在木桌上的声响,等她确实找不着人出气了,转过头,赫然发现这屋子里什么都还是好好的,就连木琴拜访的位置也一格不变,就如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敏柔秀眉一弯,显然是拗不过这两人,又无法擅自离开郡主府,而府中虽然奇花异草繁多,偶尔也来过几回戏班子,只是在此过了快二十年,纵然天上人间,也有人会厌的。
只好站起来,还未走出去,门前来了两人,都是府中管仓库的,抬了一口大箱子进来,敏柔走上前去,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一人道:“禀郡主,这是一位名为南宫赞的先生送来的。”
那人说完,两人合着将箱子翻开,突有七彩光芒迎面而来,细细地看,却是黄金珠宝千铢,百般耀眼,这珠宝就是披在皮上,也能布满一头牛了,若是挂在城头,只怕要引来万人轮番哄抢了,如此怎不令女孩家心动?
敏柔淡然道:“扔了。”
言毕转过头去,齐琛道:“可惜得很,郡主还是三思而行。”
敏柔这才转过头,看了看,“送到安娘娘那儿,就说是皇兄赠的。”
两人应下,不敢多问,抬着这箱子颠颠摇摇地走开,伍烈叹道:“谁若是娶了郡主,当真百世修来的福。”
敏柔听着虽是不动声色,也不算生气,只是那齐琛又偷偷地加了一句,“谁若是娶了郡主,当真百世造来的孽。”
第二日,南宫赞在一街头杂耍边站住,瞧了瞧,摇头好几回,刘志跟他一路走来瞧过的好宝贝自然是不少了,但进南宫赞眼力的却不下一二,就更别提虞郡主了。
两人到了一兽贩前,南宫赞眼前一亮,却是不买,到一卖字的摊前写了一张纸给刘志,让刘志到药铺配好药,事成之后买下鹦鹉一只,客栈相见。
刘志手脚到快,三刻之后,便敲了客栈的门,走进里头将鹦鹉与那配好的药水放在桌上,那鹦鹉本来要飞,南宫赞把嘴张得尖尖地,叫了两声,看去有写滑稽,却把那鹦鹉给召回来了,当真无比神奇。
午时,郡主府。敏柔还未用膳,整个厨房都已忙起来了,那管仓库的又跑来了,这次手中还提着一个鸟笼,郡主正在后花园赏花,那人见着齐琛伍烈,不敢太过靠近,只得把鸟笼往石桌上一放,“郡主,这是南宫赞先生送来的。”
伍烈本以为是奇珍异兽,瞄了一眼,果然是异兽,惊道:“金鹦鹉。”
齐琛也看来,道:“传闻金鹦鹉万中无一,并且只在南方一带出没,许多人一辈子也是没那个福气见着的。”
那鹦鹉叽叽道:“放我出来,放我出来。”
更是玲珑可爱极了,敏柔喜欢得不得了,吩咐手下把它放了出来,那人只把鸟笼打开一点,鹦鹉扑翅飞出,也只有齐琛注意到,伍烈的袖中微微发了闪了下寒光。
那鹦鹉竟飞到了敏柔手上,极是乖巧,又喊道:“真美,真美。”
就算是谎话,女儿家是乐着的,何况这话不是人说出来,从金鹦鹉口中流出的赞美,更是别有风味。
伍烈袖中的那寒光飒然消失,齐琛在旁笑道:“如果那金鹦鹉朝郡主的脸飞过去,你是否会立刻杀了它?”
伍烈不答,郡主又伸出另一灵手抚摸着鹦鹉的,毛发,“这像是染上去的么?”
伍烈道:“丝毫不像,这毛发质地真淳,颜色虽淡却条条入骨,真乃绝世珍品,要恭喜郡主了。”
郡主不经意又道:“南宫赞何人?”
四月初十,南宫赞与刘志又经过那兽贩的摊子,刘志不禁叹道:“同样是鹦鹉,用了先生独门秘制的神水,命就不同了。”
“诸葛先生的秘方,当真透心入骨,那鹦鹉就算生了小鹦鹉,毛也是金黄的。” 南宫赞微露得意,“只是这秘方知晓的一向少用,通晓着,非与世不争者不传,若非遇着了大事,也是不轻易使出的。”
刘志即问道:“江汉到底何等大事?”
南宫赞却不答,刘志才知又问了不该问的,急忙转口,“先生看来,这鲁国郡主意思如何?”
南宫赞摇头,“郡主娇生惯养,又生得皇宫贵家,天妒之容,怎会因为几个小东西就肯跟你我走了?”
“先去岂不白费了?”刘志急问。
“也不全是。”南宫赞道:“至少可以让郡主晓得,跟我们走不会太苦。”
四月十一,南宫赞再到郡主府,那看门的竟没有阻拦,而是慌着跑去通报,不久便传来消息,郡主愿接见南宫赞二人,两人也算走一回正门了。
过了大院,又穿了好几小院,踏了千块青石板了,这才来到郡主所在房中,门前瞧见伍烈,有了郡主吩咐,这人再是不放肆了,并为二人推开了门。
房中物设多而不乱,布局清雅,若不是常年在外,刘志还真想在家盖所这样的房子安等天年了,只是再看郡主,却是无法移开半寸,果真名不虚传,虽侧着头,却难掩倾国之容。
“在下南宫赞,字忠尼。”
这厢倒是有礼得很,齐琛道:“你应该句末加上,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小生此番自江阳赶来鲁国,全是为了请郡主协助在下去完成一鹄的,此运筹名为江汉,望郡主……”
伍烈道:“郡主万金之躯,莫说行远路,就是稍触粗活,皇上也是要皱眉头的。”
南宫赞还未辨,敏柔便笑道:“好玩儿么?”
南宫赞渐失分寸,刘志忙将其拉到一旁,低声道:“先生可还记得,老先生曾在您出洞前留下一言。”
“当然记得,欲求其人,先晓其好。”南宫赞恍然大悟,又道:“依你看,郡主喜欢什么?”
刘志往那头看了一眼,“郡主今年二十弱冠之年,却尝遍了世间百态,莫说香的,美的,只怕许多女人望尘莫及的,郡主都是不屑一顾,如此当真难动了。”
南宫赞眼前一亮,往那头走去,又行了一礼,“华夏大地,五湖四海,美那是人不说的事,郡主何不趁着未嫁之年,且无夫无子,好生游走一番,也好长长见识。”
郡主还未回答,齐琛冷笑,“荒唐,若出了鲁国边界,郡主连一知府小姐都不如,若有个三长两短,怒了皇上,引来兵乱,那是……”
“有了阁下两位稀世俊才,还怕谁敢对郡主无礼?”南宫赞道:“正因如此,郡主才更该去外头闹闹。”
南宫赞一向善于察颜阅色,见郡主八成是动了心了,又问道:“在学略通相学,深知郡主虽美得很,骨子里却不安分,这番端雅,只怕都是给客人看的,小生愚见,郡主对江湖争斗一定也知晓不少罢!”
这回齐琛伍烈还未发言,敏柔便笑了,更是差点把刘志生生醉死在地上,嗔道:“神州武学精深浩瀚,尤其是剑术当真精妙玄奇。”
“当下江湖中,最有名的剑士是为何人?”
“当然是卢彦了。”敏柔提到这二字,秀眉微动,纵然身旁这两人武功盖世,如诗貌美,跟那江湖中久闻其名却未曾见过一面的卢彦比起来,真当什么也算不上。
南宫赞笑道:“想不想见卢彦?”
敏柔当即从椅上站起,“为了他,就算死我也愿意。”
南宫赞笑了,刘志也笑了,齐琛伍烈对视不言,南宫赞道:“郡主趁早收拾行李,也好早些出发。”
敏柔高兴得差点跳起,想了想,又问:“此事需要禀报皇兄么?”
南宫赞道:“郡主若向皇上禀报此事,只怕是走不了了。”
申时四刻,后花园当中,敏柔未走之前却还有这闲心用来喂鱼,齐琛伍烈只好在后头候着。
齐琛望了敏柔一眼,才对伍烈低声道:“此事你有何高见?”
伍烈也往敏柔那头看了一眼,“郡主怎么想,我便是怎么想的。”
见齐琛隐隐有些顾虑,又道:“你我不是曾发过誓,郡主走到哪儿,你我二人都会一辈子相随么?”
此言说毕,两人都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