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晋末英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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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亦兮或兮(2)

十日以后,宣明已可连败十人,赤手空拳冲出,顷刻之间接连放倒,毫发无损,已到了内宫武师水准,卢彦欣慰。

十月廿七,卢彦见宣明剑术日渐精进,便道:“我将传你一式,此式不曾出世,你此生慎用。”

宣明听得离奇,道:“此式是何剑式?”

卢彦道:“四面楚歌。”

宣明一听,便连连摇头,“我练剑数日,师父为我传授剑道名家,天下名剑,绝世剑式,却是未闻此剑式。”

卢彦道:“此式乃不出世的高人静湖老人所创,我虽愧居天下第一剑士之位,初到花仙林之时却不敌此人,此招变化莫测,凶险无比,天下之间无几人可破,你若是学了此无上剑士,施展开来,天下间已是无几人可败得了你了。”

宣明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如此要命的神煞,徒弟还是不学为好……”

宣明一听便转过头,不料卢彦忽然踢出一脚,正中腰部中枢穴,不由自主地挺身刺出长长一剑,还未收住身形,胸中神柱穴又中了卢彦一拳,便一剑劈下,“非学不可。”

如此被卢彦点了几次,痛得不能自已,本以为早已是高手之列,谁知却还连卢彦的一根手指头还比不上,只好乖乖跟着卢彦比划,奇怪的剑招一剑剑砍出。

两日之后,宣明已重复此剑招数百遍,便感此剑招枯燥乏味,不合常规,怪异得很,但卢彦却在一旁从未离去,不得不练,此时听卢彦言,只好再舞一遍,舞到最后一剑,卢彦忽然道:“内力集四读,曲池,出剑。”

宣明汇集内力瞬间涌往此二穴,刺出长长一剑,忽然之间,一剑化双剑,双剑化四剑,四剑接连杀出,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果真变化莫测,虽凶险万分,却真是天下少有的绝世怪才才想得出的招式,果真不负这两日来的苦学。

卢彦道:“那****与静湖老人过招,险些中了此剑,便暗记于心,次回对战,便施出此剑,如今你学了两日,也不算太太笨。”

宣明学了此无上剑式,心中早欢喜得不得了,若说天下之中,武林人士之内,虽内力在自己之上的不占少数,但能破开此剑的,恐怕确实真无几人了。

十月初七,又过了些时日,宣明剑法日渐纯熟,已到了剑术高人之列,卢彦更是咳嗽加剧,深知自己时日不多,昔年池山道人仅传自己一人,自己死倒不是要紧,就怕这一身剑术无人相传,林家自几代前便患了祖疾,每代人活不过二十二,自己一生漂泊,不娶妻生子续续香火也就算了,如今若是此绝世剑士还断在自己手里,那真是罪孽了。

再看宣明,实在令人欣慰,此人更乃天纵练武奇才,假以时日,必是天下闻名的剑士之人,念及于此,忽然又下了一个决定,道:“宣明,你过来。”

宣明收住长剑,抱拳道:“师父有何吩咐?”

卢彦道:“我将再传你一剑,此剑亦是天下之间不出世的剑式。”

宣明摇头,“师父若已传我一惊世名剑,若再传我此剑,恐怕便天下无敌了。”

卢彦苦笑,“你空有一身剑式,却内力不够,难以对抗内家高手,你虽是学武之才,却智慧不足,若遭人暗算,也并非没有可能。”

宣明不知说何是好,卢彦又道:“此招名唤龙过云霄,施展之时,不见剑骨 ,却见人亡,疾不过奔雷,却疾过飞刀,威不过火炮,却威过飞箭。此剑式池山道人只传我一次,我此生当中,也仅仅施展过一次,你慎用便是。”

宣明闻言,又是大吃一惊,天下之间竟有如此剑式,难怪未有耳闻 ,便一心好奇,期待卢彦传授,卢彦也不多言,便开始传授内丹口诀,宣明原以为这本是龙过云霄之口诀,谁知却整整学了三日的口诀。

这三日来不学剑式,只学内力如何瞬间凝聚,瞬间散发,瞬间收回,学得自己脉象大动,心中暗流不止,若无卢彦一旁悉心调理,只怕有好几回要昏了过去。

三日之后,宣明还在调理内力,卢彦道:“你已学会龙过云霄了。”

宣明一惊,这三日来却连个树枝也未曾碰过,怎会已学完此不出世的剑式,大惊,问道:“怎个说法?”

卢彦道:“此剑法之所以贵,是因我门之人极少施展,有人虽学完此剑,一生却从未施展过;之所以神,是因通剑之中,仅仅有一招而已,精玄全在内力掌控;我见你已能将内丹控制自如,也传过你口诀,你只需再调理几月,危难之时,便能施展此剑了。”

卢彦虽然说得玄奇,宣明却听得头头是道,卢彦又道:“宣明,我之所以传你毕生剑术,不只因你是练武奇才,还因我有未完之计,你且记,假若你的剑术到了登峰造极之境,便有人会从池中莲藕观测出来,那人若求你协助江汉大计,你尽力便是。”

宣明一听卢彦话中微微有些悲壮之意,便抱拳,“徒儿谨记。”

十月十六,卢彦来了一月有余,宣明不但剑法已到忘我之境,且还在增进之中,实在大好之象,这日还在林中,卢彦道:“今日便到此为止。”

此时还是上午,骄阳犹在,二人来到街头,也便是卢彦初遇宣明之地,卢彦走了几步,宣明在后跟随,卢彦转身,举起长剑,道:“此剑赠你,剑士怎能无剑。”

宣明深知此剑是名剑,师父之意不敢抗拒,也隐隐料到卢彦要走,便双手接过此剑,拔出一看,见此剑身长五尺,剑通体精钢所炼,寒光隐现,只是最显眼的,却还是剑柄上的一字,“鳎。”

宣明道:“鳎剑?”

卢彦笑道:“鳎剑若断,你便知师父已死了。”

说得倒是轻松,却将宣明一震,卢彦又牵来那马,突然有咳了咳,将马缰抬起,宣明急忙接过,卢彦道:“此马名为或兮,上马之马,本是南燕郑冲坐骑,如今也一并赠予你了。”

宣明一日内连连受此大礼,不知该说甚是好,卢彦笑道:“你骨骼精髓,又受我传授,只需好好修炼几年,便可出道了。”

宣明听了此言,更知卢彦非走不可,此是小,见卢彦之势,怕是此生也再难见着师父一面了,呆呆望着,二人当街而立,岁数相当,看着却更像兄弟,宣明呢喃了好久,才道出“师父”二字。

卢彦又是笑笑,一口气正要咳上来,悄悄咽了下去,风沙太大,目中却好了几分,便走过去将宣明轻轻抱了下,这才离去,只是这一离去,便不再回头了。

(昔年少女)

十月二十,卢彦回到苍梧,路经罔林,两年之前,也便是在此地卢彦险些送命,如今罔林到了深秋,更是阴森好几分,卢彦此番回来,一是祭祖,一想香火即将断送自己手上,实在惭愧,下去之前来与先祖打个招呼也是必要的。其二便是回到那屋子之中,再去看看昔年那少女是否还回来过。

几日跋涉,才到一片山头,卢彦早带来酒水纸钱,此时望去,祖先木牌一片,摸样七八个,自汉末至今,苟活过的最长的也不过二十五岁,最短的便是爷爷,十五岁成家,死于十八黄金之年。

而今自己也才二十二,香火未续,倒是将死之人了,实在可笑。卢彦苦苦一笑,却又咳了咳,吐出一口血来,手掩住嘴口,再放到眼前一看,竟已到从几月前的鲜红到了如今深紫的死色,摇头叹息,若是再过几日,吐出了黑色的血,恐怕就活不过几日了。

再想来,这群祖辈躺在地下的听了太多忏悔也是无济于事,便扭开口子,好好地喂了他们一壶好酒,而卢彦怎知,先祖为了延寿,自患了祖疾的那一代,除了他本便是无人饮酒的。

卢彦拜完祖先,风忽然大了起来,此时或兮与鳎剑早已不在身旁,身上披着一件灰色大麻衣,一副萧条,俊容却愈加迷离,便往山下走去。

便在客栈小歇了一晚,第二日,天正晴朗,卢彦又找到当日长睡的那个小镇,一路摸到那个茅屋,走过小路,忽然心跳了跳,抬头一看,竹屋依存,便高兴地跑去,见大门关着,再低头一看,伸手往围栏之上摸了一下,灰尘厚厚一层,心中不禁失望,便推开门去,那屋子里头的,果真与两年前离开的时候没任何两样。

忽然有了当下便死在这里的心,或许哪****推门而进,看见床上白骨一道,或许还想得起什么罢。

这般想着,便扔掉被褥,擦干净床板,以手作枕,就此躺了上去,一道阳光射了进来,既显宁静,又是孤独无比,忽然想起送宣明的鳎剑,不但希望宣明胜过自己,也是心存侥幸,若是改日那少女见着了此剑,而又认出此剑?

如此躺了一个下午,还近黄昏,便下了床,出去找东西,又碰巧遇见那日曾问过话的老人,招呼道:“老人家。”

那老者显然是老得不行了,“你是何人?”

卢彦心中暗道:“怎如此健忘,我还得比你早死呢。”想完笑笑,“在下卢彦,两年前沉睡此地,曾向老人家问过话,如今只想再问一次,那姑娘回来过么?”

那老人家站着都显吃力,便坐了下来,卢彦也随他坐下,老人把拐杖一放,拂须摇头道:“未曾有过。”

卢彦听完心中一阵失望,虽然光天化日不好将此情全盘道出,但将死之人,也顾不上这些了,“我曾被追杀于罔林,命悬一线,被那位姑娘救下,却只看了人家一眼,再没见过,寻找多日,从此便活在苦念之中。”

这老人听完也是一笑,“世间一见钟情者多,白头到老者却少,虽只是匆匆一瞥,却极有可能永不再见,老朽只得劝你,若是再遇芳心大动之人,可别再错过啦!”

卢彦听完惨惨一笑,却还敷衍,“一定,一定。”

十月廿一,卢彦为了身洁下土,不脏路道,特意到棺材铺选棺材,路上一面咳一面走,恰巧被一细作瞧见,便将卢彦的状况悄悄写成字条,传到江阳武侯谷去。

十月廿三,江阳,龟山,武侯谷,玉茂洞边,南宫赞走去,深深点头,慢慢道出二字,“先生……”

诸葛延鸿回过头来,轻叹了一口气,“忠尼语气为了如此哀伤?”

南宫赞道:“细作消息,卢彦败了吕睿后遭郑冲暗算,如今身在家乡苍梧,连连咳嗽,时常吐血,怕是活不过几日了。”

诸葛延鸿听完,又是叹了一口气,“我自然晓得。”

南宫赞又道:“但……”

被诸葛延鸿止住,“我也晓得你想说甚,卢彦与我约了三年协助江汉运筹,却活不过两年,但这两年却连败数人,助了江汉大进,与公孙绝仅见一面,也全力协助,死前不忘传师门绝学,实乃含有的大义之人,江汉更是欠他太多。”

南宫赞便道,“但卢彦大方,却未曾向江汉讨过什么。”言语之中,竟听不出是忿忿不平,还是赞美,或是惋惜了。

诸葛延鸿望洞内看去,虽看不着池中莲藕,却还记得几分,道:“我也正有此意,你且便去,将他日思夜想之人所在之处告予他罢,至于后话,得看他造化了。”

南宫赞闻言便行了一礼,转身走出,那姿态显然是抱着坚定的说服之心而来的,如今大幸,与诸葛延鸿所想的一致,出了武侯谷便上了快马,往山下赶去,好在江阳离苍梧不远,七日之后便赶到此地,下了马,见街头人来人往,闭目想了想,便就此站着。

十一月初一,南宫赞闭目立于街头,双手握后,再睁眼之时,便看到卢彦,却无先前洒脱,虽然穿着干净,却不掩憔悴,两人相视一笑,卢彦走来,影子交错在一起,卢彦才道:“南门先生。”

南宫赞道:“近来可好?”

卢彦道:“总不太好。”

南宫赞道:“我将告予你一事,望你别好的高兴死。”

卢彦道:“人生再长,若是不能见着心中所念之人,真是生不如死,忠尼若想让我死,便是告诉我她死了,或者她在何处。”

南宫赞一字一字道:“兴古郡,葫芦村,钟妊。”

卢彦一听这七字,忽然一笑,想想,又是笑笑,不知是高兴得疯了,还是自嘲得疯了,自是此生从未如此高兴过,连双手也不住颤抖,那脸蛋又红了好几分,好像病痛都少了大半,高兴得想跳又挑不起来,如此兴奋了一阵,待情绪稍微稳定,才对南宫赞道:“忠尼,替我谢过诸葛先生。”

南宫赞一笑,“客气了。”

卢彦说完便走,就这么见了南宫赞,就这么走了,他没有任何行装要收拾,也没有重要的人需要告别,就这么离去,走往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的那地,即使再见一眼,也好。

十一月初六,兴古郡,卢彦一路奔波至此,却不感任何疲惫,池山道人曾对自己交代,剑士内心平稳最是要紧,如今也顾不上这些了,兴奋了好几日睡不着,这日才刚刚想醒来,便上了马,继续奔波,终于到了宁州,又找到兴古,一路问去,却不曾有人知晓葫芦村,却不着急,继续问人,午时在客栈休息,问着了一人,那人书生模样,却是本地饱学秀才,终于问出了葫芦村往哪走,高兴得账也忘了结,便又上了马往葫芦村奔去。

卢彦心中曾无数比喻,比如那人是县令女儿,百姓人家,或江湖子女,或谁家小姐,见面或山水偶遇,或街头苦寻,如今远远望见了这个村落,心中激动异常,几日来梦中不断喊着“钟妊”二字,似乎觉得这名字再好不过了。

申时,残阳黄日,卢彦到了村口,下了马,便往村中走去,此村虽然偏远,空旷,却美得很,再加深居内地,气候宜人,在此安生最适合不过了,卢彦一面观望,一面行走,忽然看见前头走来一绿衣姑娘,如月峨眉,丽目顾盼生辉,倾国之容若仙,最妙的是那崛起的樱桃嘴,好像只一眨眼,就要把卢彦醉死在这里了。

卢彦更是脸红,心中怦怦狂跳,从未有过的感觉遍布全身,想上前搭讪,双脚却是一步也移不开了。

那便是苦寻多日的梦中情人了,此刻已过了自己身旁,急忙转过去,却还是不敢追上,如此犹豫,如此踌躇。

忽然跑来一人,喊道:“妊儿。”

卢彦更是坚定万分,只是这一句,却忽然如银针扎了自己心头一下,不信地走出一步,见那人跑到钟妊前头,钟妊笑笑:“你流汗了。”说罢抬手往那人额头上轻点几下,那人道:“妊儿,嫁于我如何?”

钟妊又是一笑,忽然笑得十分灿烂,卢彦眼里,这笑竟如此真切,竟如千刀万剑般同时划过自己,痛不欲生,退了一步,缓缓地抬起手,却吐了一口血,黑血。

早知如此,还不如,永远都不用晓得了……

然后便惨笑一声,走出葫芦村,再也没回过头。

葫芦村中,那人急了,“妊儿,你到底答不答应?”

钟妊脑中又想起两年前初见卢彦之时卢彦睁眼的那一表情,每每想起总是含羞偷笑,如今被这人这么逼问,实在困扰,摇摇头,疑道:“方才那少年呢?我似曾见过他。”

卢彦早去,去往何处,自然无人得知。永嘉五年,卢彦死,死在何处,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