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楚红姐俩是被电话铃声叫醒的。她们睁眼一看,太阳都照进屋里一大截了。电话在楚香睡的这边床头柜上,她拿起听筒递给妹妹。楚红刚把听筒放到耳朵边上,就听传来大郑的声音。大郑说你们还没起来吧?楚红动了下身子,说,郑哥,我们起来了。大郑说我也没别的事,就是告诉你一声,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店里没多少顾客,我们忙得过来,等啥时候你心情好了,再来上班就行。楚红答应着,她在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她想真诚地对大郑说声谢谢。但还没等说出来,大郑又说,家里有啥困难尽管吱声,大伙会帮助你的。说完他就挂断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楚香就陪着妹妹一直地呆在家里。她这个姐姐可谓尽心尽责,早上不等楚红醒来,她便醒了。晚上啥时候听到楚红睡着了,她才睡去。整个的一个白天,她总是跟在楚红身后说着话,不停地说,不着边际地说,得着啥 说啥,说到哪儿算哪儿。看到楚红的情绪稍有变化,她就赶紧地去宽慰。楚红就像一只风筝,被她牵引着,就连楚红的思想,也被她牵引着。她不给楚红一会儿闲下来可以悲伤的机会,这让楚红多少有些烦她了。有时候,楚红就冲着楚香嚷道,你哪来得这么多话,让我静一会儿行不行。楚香被妹妹训斥过后,不急也不恼的,她这个幼儿园的老师,这些年来练的就是这种功夫。她总是带着笑意地看着妹妹,看到楚红的情绪有点不对头,她的话匣子又打开了。
楚香在万福镇呆五天后,被楚红撵走了。楚香是吃过午饭后走的,她走后不到二十分钟,楚红的两个同事就来了。超市实行的是两班倒,这几天,休班的几个姐妹都来过,因为有楚香在,她们进屋坐一会儿就走了。
这两个人见楚香走了,怕楚红自己呆着伤心,便没走,和她唠了一下午的嗑。期间她们说起班国义时,楚红也哭过一次,只是瞬间就好了。其中的一个人呆到傍晚回家了,她的孩子小,丈夫又上夜班,她得回家管孩子。另一个下午就说不走了,在这儿陪着楚红住。楚红说自己没事的,让她回家去吧。那个人还挺固执,说她回家也没事,她丈夫在外边打工,孩子由她公公婆婆管着,回去也是自己呆着,还不如在这儿有意思呢。楚红撵她两次后,就不好再撵了,只好让她留下来。
这个同事就和楚香一样,总是在那里嘚嘚地说着话,且别说想事情,就是连插嘴说话的机会也没给楚红留。直到楚红这边响起轻微的酣声后,她才罢休,才翻过身去睡觉了。
第二天是班国义烧头七的日子,班娜老早就来了。她先招呼楚红出去买些纸钱来,回来后两个人叠好。他们刚收拾利索,林中文找的车也到门口了。是一台面包车,上边坐着班国义家的几个至近的亲戚,他们都是去班娜家集合的。几个人一起到公墓,大家都没怎么哭,因此班娜和楚红也没哭起来。她们才哭过几声,就被其他的人扯走了。
回来的路上,林中文说今天中午他请大家吃饭,车就直接开到饭店去了。
等大伙吃过饭,班娜两口子上班了。其它的人没事,又回到楚红家里。整整一个下午,大伙研究的都是找保险公司理陪的事。你一言我一语的,听得楚红的脑袋都大了。班国义的车是在一个拐弯处窜出公路撞到对面树上的,当时路上是怎么个情况,并没人看到,这样理陪的事只能找保险公司了。
班国义的表姐张素英率先提出明天她帮着楚红去找保险公司的,说她在那里有个认识人,还是个小头目。她让班娜准备两条好烟,明天带去,这事可能好办些,也能早点拿到钱。她的这个提法,得到在座的各位的一致呼应。她们都说这个办法可行,让张素英帮忙跟那个人接上头,以后再去那里时,就有扑头了。如果以后张素英没时间帮着跑,就给她们打电话,她们轮流着和楚红去。
楚红听后先还是挺感激的,可她逐个人看过一遍后,心里突然悲凉起来。原来附和这个建议的人,都是她家的债主。班国义在买车时,都从他们手里或多或少地借过钱,现在还都没还上。楚红也突然明白了,他们这么热心地帮她,只不过是想让楚红早日把钱拿到手,把欠他们的钱还了。
这些人是陆续走的,楚红并没送他们,她还坐在床边上发呆。她由那些人刚才的话,想到欠他们的钱,再由这些钱,想到借钱的人。她越发地对班国义产生起一丝恨意来。她在心里骂,说你这个丧良心的,你两手一撒享福去了,把这么个乱摊子扔给我了。你口口声声地说爱我,怎么就不能为我着想,怎么就不能慢点开车呢?你的眼睛当时在干啥呢?你的脑袋在想啥呢?她越想越来气,她开始盘点起班国义的缺点来。想到他不爱讲卫生,不洗脚就上床;想到他有时好说粗话,特别是在被窝里;想到他对自己不放心,她和哪个男人说句话,他都会显得提心吊胆的样子。
楚红是边抖落着班国义的不好边收拾他的遗物的,她把家里的两只木箱子倒出一个来,把班国义的衣服,鞋帽和用品都放到那个箱子里。她收拾的很认真,把衣服叠得板板正正的。有时候一件衣服叠过好几次,啥时候满意了,才放到箱子里。她把班国义的几双皮鞋都找出来,重新打了油。又找来些报纸,把报纸团成团,塞在鞋堂内。开始做的时候,她知道这些鞋是永远不会有人去穿了。但做着做着,感觉就变了,好像班国义是出远门了,过一段时间就能回来。再往下想着,就好象听到大门的响动,看见班国义满身尘土地进到屋里来了,在跟她说饿了累了困了。她就又去把刚才叠好的衣服翻拾着,把他应该换的再找出来,放在一边,却又觉得不对劲,他回来应该是几个月后的事情,那时候已经是秋天了,怎么能穿这么单薄的衣服呢?便又把拿出的衣服放到箱子里,重新再找出一套厚点的来……楚红就这样收拾到天黑下来,最后把那个箱子终于归整利索了。她把锁头按上时,抬眼看墙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的8点多了。
楚红用小奶锅煮了袋方便面,她没往碗里盛,是站在厨房里端着锅吃的。这些方便面是她的同事昨天拿来的,都是被挤压碎的。她知道这是大郑让她们捎来的,以前她们发现有这样的方便面,就单独放起来,让大郑拿到家里去煮着吃。看来近期大郑是没往家里拿,而让她们捎给她了。她又翻翻同事拿来的那个纸箱子,里面还有两袋蛋糕和七八根火腿肠。
吃完饭,楚红把厨房归拢一下,去院子把大门插好,又到房后的厕所里接一次手,顺便把那个尿桶拿到屋里来备用。她把屋门插好,还用手又推了几下,这才放心地关了外屋的灯。以往的这些事情,她几乎都没做过,都是她丈夫去做。这就又让她想起班国义,她想今天晚上是应该好好地悲伤一次了。她进到里屋,把窗帘拉好,刚坐到床上去,又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十字绣来。她顺手就拿起来了,几天没绣,竟然对此产生一丝亲切感,她急不可待地绣起来。她的动作很缓慢,看起来像是很悠闲的样子。这个活计要求精力集中,稍不留神,就会出现差错。她绣了一会儿,感觉心情渐渐地平和下来了,似乎今天的这个夜晚,和班国义去逝前的任何一个晚上没有区别,她也和以往的日子一样,在等待着她的丈夫的归来。
晚上的10点多钟,楚红习惯地抬头瞅一下墙上的时间。每天的这个时候,班国义快回来了。她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眼,见门关着。她的意识才又回到现实中,知道今天晚上她丈夫是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她把手中的十字绣扔到床头柜上,抬起头瞅着挂在床头上的结婚照片。五年的时光,在她的记忆中,好像只是一会的工夫,她们结婚时的那些场面,都一下子呈现在她的眼前了。她顺手把枕头扯过来,在躺下去前,抬手把灯关了。她觉得刚才的那些场面很像电影的境头,关了灯后,看得应该更清楚些了。屋里因黑暗显得宁静很多,她就任由那些镜头在她的眼前闪现着。那个锁着班国义种种好处库房的大门,也渐渐地打开了。那些好处像圈了多少天的饿狗,一经打开圈门子,便向着她飞速的扑过来了。
就在楚红的情绪刚进入悲伤状态时,窗外传来很响亮的一声叫唤,吓了她一跳,她立即屏住呼吸听起来。等那声音第二次响起时,她才听出来,那是一只叫春的猫发出的声响。那猫好像就站在她家当院的墙头上,是在冲着西院家叫着。那声音很凄厉,很悲凉,很迫不及待的感觉,让她的思绪无法进行下去。她刚涌上心头的悲伤,也被叫停了。她真想起来去当院把猫赶走,赶得远远的。她的手刚够到灯的开关后,又放弃了。她不敢出去,她有点害怕外边。她想即便是赶走了,只要西院的猫还在,那只被赶走的猫还得回来。它是在寻找它的爱情,寻找爱情的愿望是谁也无法赶走的。
那猫是什么时候停止呼叫的,楚红不知道,但她是被敲门声吵醒的。这两年来,她的觉特别地多,每天总有睡不醒的感觉。班国义在时,每天都是他做好饭后才叫醒她,这也给她养成睡懒觉的习惯了。她跟别人同事说起过,大伙都劝她去医院看看,说这觉少是毛病,觉多也是毛病。她倒不那么认为,她觉得她是摊上个好丈夫惯的。要是婆婆在家,再和别人似的有个孩子,想睡也不可能的。对于这一点,她特别知足,也是当成资本四处炫耀着。
打开门后,张素英看到楚红的样子,就知道她才起床。张素英很善解人意地朝她笑笑,说昨天晚上又没睡好吧。害怕了吧。这事搁谁身上,都得有个适应的过程,过段时间就好了。之后,她叹了口气,说你要是觉得害怕,我让我闺女晚上下班后到你这儿住来。昨天我就想到这事了,回去和孩子商量下,她也同意。今天晚上,我就让她过来。
楚红连忙摆手说不用,她自己不害怕。张素英说,自己家的孩子,你还有啥客气的。她来了,也能帮你打个支应。楚红还是说不用了,张素英瞅着她坏笑着说,该不是有啥想法,嫌跟前有人害事吧。说着她抬起手来,在楚红的肩膀拍了拍,说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下午打电话,告诉孩子下班就来。咱们孩子会做饭,你也省得做饭了,让她给你做。楚红便不好再说什么了,两个人说着话到屋里,张素英把手里拎的一个塑料袋放到桌子上,说我就知道你还没吃饭呢,我来的路上,给你买了几个包子,你快洗把脸,趁热吃吧。我都跟人家约好了,咱们得赶在他上班那会儿去他单位。他们这些人,都不老实在单位呆着,去晚了,说不定又干啥去了。
从这天起,楚红就被张素英牵着跑起理赔的事来。楚红花四百多块钱买了两条烟,那个保险公司的人确实挺爽快的,答应尽力帮忙,让她们没事勤跑几趟,来听消息。楚红跟张素英分手后,她去超市看了一眼,告诉大郑明天就来上班。大郑劝她再休息几天,她说一个人在家更闷得慌,还不如上班呢。大郑说那就来吧,跟大伙说说笑笑的,这一天也好过点。楚红在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了点肉和菜。她一个人吃饭,煮点方便面就将就了。人家孩子来了,就不能对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