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院落更荒凉,更隐密,空殿,而且连个守卫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角落里,荒草深处,青石砌成的房子。
帝辛拍了拍手,轻微的声音迅速消失在空气中。
慢慢地一阵令人听了会让人牙酸的声音响起,房门忽然被向里面拉开。
这门居然也是巨石所造。
光芒猛的射进,石屋内灰尘漫天,王仲云没有看到鼎,却看到了人。
四个人,苍白的发,如老树皮般的皮肤,浑浊呆滞的双眼,很老的老人。
帝辛后退一步,弯腰施礼,竟向他们深深一躬。
那四个人不但人老,连神经似乎都已腐朽,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费力地弯下腰去。
帝辛已经站在他们面前,肃容道:“打开。”
老人们用颤抖的手摸进怀中,当手再出来的时候,每一个人的手心中都躺着一把铜钥。
他们的手忽然不再颤抖,眼神忽然明亮了起来,面容无比的肃穆,好像被赋闲多年的将军,即将踏上为国争战的战场。
然后他们又弯下腰去。
地上也有一道门,上面有锁,一共五把。
最后一把在帝辛的身上,腰间。
一股腐烂地气味传了上来,帝辛却已拾阶而下。
长长地石阶向下,王仲云已经不记得转过多少次弯,石阶时而向下,时而向上,甬道内除了脚步时,偶尔还能听到水滴落下的声音。
他觉得好像忽然间走进了一间上古帝王的陵墓,阴暗,潮湿,神秘。
并不用担心脚下,每隔一丈墙壁上便嵌着一盏长明灯,灯的光芒柔和而明亮。
当走到一段稍缓的石阶时,帝辛忽然道:“知道孤为什么带你到这里来吗?”
王仲云道:“因为,这里才是存放真的九鼎的所在,谢大王为臣解惑。”
帝辛道:“这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王仲云道:“那还有原因?请大王相告。”
帝辛道:“九鼎为国之重宝,王权之重,非重闲之人不得入内。”
王仲云道:“是。”
帝辛的脸庞微微地扬了扬,走在前面的身影在暗淡的光线中看不到他的表情,王仲云却仿佛能感动到他脸上的笑意。
他的话语中果然也有笑意,”孤自登王位以来,除了孤,只有一人来过,其他再无人至此,王卿聪慧过人,猜猜此人是谁?“
王仲云微笑道:”如果臣猜得不错,应当是,闻太师。“
帝辛哈哈一笑,点头道:”不错,正是闻太师。“
王仲云不得不用惶恐地语气问道:“臣何德何能,竟然能与太师一样一睹九鼎风貌?”
帝辛忽然停在灯下,看着他一本正经地笑道:“因为,孤将你也当作与太师一样的,国、之、重、宝。”
“这。。。。。”王仲云这一次真的惶恐不安了。
自已不过是一个官场新丁,立了点功,有点微未的修为,怎么就成了他眼中的国之重宝了?
却听帝辛叹道:”帝王也是人,不是神,就如同普通百姓家的父母一样,总想着为后代子孙留一笔财富,终生不悉吃喝的财富。
“当年,孤的父亲,也就是先王,去的时候,这个国家已经动荡不安,矛盾尖锐,奴隶起义此起彼伏,四方邻敌环伺,孤虽然自恃勇武,有时半夜惊醒,也常怀惊栗之感。”
王仲云默默地听着帝辛站在那,灯光下那棱角分明的脸上竟有了孩子般地无助。
这个传闻中能够倒拽九牛,力能托梁换柱,傲视天下的雄主居然也有软弱的一面。
这世上,外表再坚强的人,再铁石心肠的人,他的内心深处总会有柔软的一面,被隐藏在最深处,只有在最敏感的时候才会触动它。
帝辛抬起头,看着那长明灯,一路延伸,照亮了这条阴森,黑暗,令人感到疲倦,无助的甬道,他的眼中好似在看灯,又像一看到了一个伟岸的人影。
他已笑着道:”但先王终究还是为孤留下来一笔最宝贵的财富,那就是,闻仲,闻太师。“
帝辛满足地闭上双眼,过了一会,却又叹了口气,”但,太师,他终究还是老了,修为再深也是老了,早晚会离孤,离殷商而去。“
”那么,待孤百年之后呢?又有谁来为我煌煌大商擎天保驾?“
”有谁能够成为郊儿的太师?孤能为他留下什么财富呢?“
王仲云感到嗓子发干,眼角却有些湿润。
这世上还有比父爱更加伟大的吗?沉默而无声,雄壮而深沉。
辛帝低沉地笑了,笑着看着他,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道:”孤找了好久,今天,孤终于找到孤能为郊儿留下的财富,一个人已经用他的聪慧和勇气告诉了孤他的存在。”
“孤告诉你,孤很高兴,很欣慰。“
王仲云也用最诚恳地语气道:”臣可对天盟誓,必一生忠于商,忠于王,如违此誓,万劫不复。“
他前世便是这样的性格,认准一件事就会去做,有人说他脾气犟得如十头牛,谁也拉不回,谁也改变不了。
”好。“帝辛重重地一拍,笑声滚荡在狭窄在甬道内。
”知道孤为什么对那外面的四个人如此尊敬吗?“
王仲云笑道:”臣不知。“
”一个人认真地做一件事,做好一件事不难,但,如果这个人一生都在做一件事,你说他值得尊敬吗?“
王仲云惊道:”大王是说外面那四个老人这一生都在看护九鼎?“
帝辛点头,尊敬之意连瞎子在暗夜里都看得出来。
王仲云由衷地叹道:”果然值得尊敬。“
”希望你也一样。“
”臣会的。“
他们结束了谈话,又向前行去,很快又看到了一道石门。
这道门没有锁,很厚道,墙面高低不平,仿佛有千斤之重。
帝辛的手也不知在什么地方用力一按,这道厚重的石门就奇迹般地滑开了。
阴冷的寒意扑面而来。
门的里面是间石室,很宽广,很明亮,同样也有灯,但在这里却显得阴森森地,宛如鬼域。
这里只有鼎,巨大的青铜制成的鼎,一共有九个,九鼎,灰尘履盖,却难掩青寒之意。
它们与那昨日殿中所见之鼎看去并无分别,但厚重之感却有天壤之别,如同黄金虽然蒙尘,却不是铜刷上金色便能比拟。
如果说石室内还有什么,就是对面墙壁上挂着两片分开地黑色帷幕,隐约似是两幅画像。
帝辛站在一只最大的鼎前,伸手轻拍,嗡然一声响,灰尘纷落,宛如一个绝代佳人洗去满是污垢,向世人展现她绝代妖娆的风姿。
铜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帝辛缓步而行,手掌不断拍去,惭惭好似钟声般地悦耳之音响成一片,厚重,雄浑,苍凉。
一刹那间,帝辛消失在鼎间,室顶上有一滴水正落在鼎的上面,顺着那繁复地曲线流落。
还有一滴,还有。
王仲云的眼前忽然展开了一幅从来没有见过的画卷。
山川,河流,游鱼,飞鸟,走兽,各式的人,那一条条地纹理,甚至连上面沾着的灰尘,都在舞动,闪烁,跳跃。
一条长龙盘旋飞舞,时升时潜,小时隐芥藏形,大时喷云吐雾。
一只火红地神鸟从远方飞来,落在一颗梧桐树上,那是凤凰。
一个神人手提巨斧,一斧向眼前高耸入云地山峰劈去,峰开人倒。
河水泛滥,高大伟岸的身影正站溢至半腰的河堤上,大声呼喊。
辕辕车上,巨兽所拉的战车,都立着一人,令旗挥处,雷鸣电闪,旌旗指处,大军厮杀正酣。
他站在天地间,立在虚无处,直觉如跌入了梦境之中,无法自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