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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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薤露辨晨昏(下)

“玉弓将军好情致。”门外一声冷冷。

他抬起头看见秦檀面无表情地立在前面。

秦檀扫视左右,径自抬腿进门,走到案前,低头看着他手里的簪花。“既然放不下,何必欺骗她。”

“秦师兄。我没有欺骗她。”他捏着那朵脆弱的雏菊,说道,“事态迅速。”

“你是说……”秦檀若有所思,“昨日马校尉有新发现?”

“斫北王的身后是太主。太主与祜王已经不是一日的暗中交往,你知道的。牒云娜算不得什么线人,她只是熙丹公主最后的一份礼物,从此,我们想得到大祜的密信,只能靠自己。”玉弓抬起眼来,“太主已经指使御史上奏,说我与大祜暗通曲直。”

“然后他们就开始参劾你。”秦檀一笑,“如今你坦白告诉斫北王牒云娜是线人,你是想令他们一时觉得陛下仍然在大祜握有强大内线,还是让赛蓝跟熙丹公主矛盾更深,乃至把太主也拉下水?我告诉你,祜王已经油尽灯枯了,不然他也不会发什么慈悲,立刻让赛蓝送龙伯归根。赛蓝卖人情给这边,也是求一个安生,让他能全副精力去夺位。”

“他们争夺王位就够忙一阵子了。我想陛下还是会拉拢赛蓝一方,只是太主也同样在拉拢赛蓝。琼关的互市,他们每每给予赛蓝诸多好处,虽不至碰面暗通,但意图已经摆出来了。赛蓝也在衡量,是陛下比较有前途,还是斫北王。”他看着自己手下的奏章。

“可惜啊,人家想的不是皇帝就是斫北王。没有人记起这天下还有一个羲南王。羲南王在烟州闭门不出已经大半年了,还准备为亡妃哀悼到何时啊?”秦檀长叹。

“等送她回澍阳之后,我会回去的。”他淡淡道。

“还是我回去吧。”秦檀食指敲击他的书案,道,“反正你会保护她,你会送出她,你会离开她。我的责任已尽,并且已经厌倦了。何苦要看着一个小姑娘嫁了病皇帝,然后每日郁郁,拿报仇作为活着的唯一意义?这太累了,我不愿意干了。我宁可回去继续花天酒地,听绾绛唱歌,看那个谁跳舞。——哎,现在樱桃阁那个新舞姬,当红的,叫什么来着?”

“……师兄。”他心平气和。

然而秦檀摆摆手表示不愿意再说下去了:“停。我心意已决,明日就动身。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管,我管不着了。要是衣衣问起,你就说我恭喜她终于如愿以偿。”

玉弓终于站起身,看着他,说:“你总是这样。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当然明白。”秦檀放下手,与他对视,“龙伯没有真正地照管过你,作为父亲。你是被陛下保护着培养着长大的,除却不伦之意,其实陛下才是你真正意义上的父亲,他承担起了本该龙伯承担的义务,用自己为你挡去一切危虞。所以你行为的一切都以他为中心,你不想他遭遇任何的损失,你希望能帮他达成所有愿望,不惜一切代价。现在三皇子早夭,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你希望他能留下自己的子嗣,并且是真正御家与龙家的子嗣,这样就可以攻破一切谣言,堵住所有口舌,或攻或守,名正而言顺,天下太平。”

“龙朝露能不能生下子嗣都不重要,”他微笑,“重要的只是她是龙家的女儿,并且嫁与陛下。”

“你想利用她?难道说,陛下已经决定,到时宁可暗自收一位养子?”秦檀问。

“陛下没有决定。”他说。

“是你自己想的。”秦檀摇头,“你就是为了太主,为了扳倒太主,为了让她全盘落空。因为她害你母亲害陛下且害陛下子嗣。可是师弟,你没有想过龙朝露的感受吗?”

“龙朝露的感受不要紧。就像父皇执意离开的时候,皇兄和我的感受不要紧一样。”他举起那支簪花,到秦檀眼前,“就像如苏妹妹嫁给我时,死时,她的感受不要紧一样。”

“……你不要让衣衣成为第二个如苏。她和如苏不一样,因为她心里喜欢着你,你知道的。龙伯走了,她甚至可能把你当作亲人。”秦檀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想成为第二个洪德帝。”他轻轻说,“我父皇,他因为一个女子抛弃皇兄和我。虽然那个女子是我母亲。可是他为了失去她懊悔沮丧的时候,没有想到过深宫里的我们,日日在生死之间挣扎。皇兄是太子,可是太子才最是风口浪尖上的牺牲品,他初初登基,九死一生,隐忍舍弃,才稳住局势。他把我交给秦伯,让我在山林里忍受孤独,让我在莽林中绞杀敌寇,为的是有朝一日他不在了,我还可以撑下去。太主寿健,可她的寿健是用别人性命作底。不过如今,我希望她继续寿健下去,否则,我们都没机会看到她绝望的神情了。”

“龙伯说得正对。”秦檀注视他手上的簪花,道,“你没学会的那一样学问,叫做感情。你的确需要一个人对你好一些。”

玉弓失笑道:“父皇怕是连我容貌都不记得了,怎会知道我该如何。”

“他当然记得。他到最后都记得。”秦檀叹了一口气,“我不再多说了。我只是希望,不管你还想对衣衣做什么,请看在龙伯和你母亲的面子上,看在你心里并非对她毫无感觉的面子上,不要再一次次让她伤心。她不会违逆你了,但是她会伤心。”

“……你还要走么?”他问。

“我会陪着衣衣去澍阳,如果陛下和她决定服期,我就还不算完成任务。如果她不服期,直接入宫为后,那我就该离开了。”秦檀回答。

“按着陛下的性子,他会服期的。可是三年,那太久了。”玉弓摸着下巴思忖,那朵雏菊就在他手中轻颤着。

秦檀盯着他,过了一会,垂下眼睑,忽然笑了:“不会太久的。”

“什么?”

“没什么。”他收起笑容,眼底残余的狡黠还在闪亮,“你继续写奏章吧,我去陪衣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