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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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御宇极天地(下)

“陛下,礼部尚书文渊阁张大学士携共九位臣工联名求见。”禄德已经是第三次来报了。每次报的人物都有变化。

“四位大学士,怎么只有两个人来过?”御之烺在御案后抬头,“上官阁老与白阁老呢?”

“他二人并未有甚么动静。”禄德迟疑地说,“张大学士已经等候了一个时辰,陛下……”

“让诸位爱卿回吧,朕今日不见。若有疑议,明日奏请。”御之烺不以为意。

“遵旨。”禄德退了出去。

御之烺已经在视朝时回答了如潮的问题。他耐着性子,把视朝当作经筵来讲。但大部分尚未从震惊中恢复的文官仍对诏书内容不置可否。首先,服期三年,意味着封后大典要延后三年;其次,敕封乡君,意味着把龙朝露当作皇室宗女对待,不合旧制;第三,龙朝露如何成了昭皇帝养女,与昭皇帝十几年前忽然“驾崩”到底有何干系;最后一点是太主所提,症结就在于衣衣拿不出龙家那枚铜章来。

“她当然拿不出来。”御之烺把铜章捏在手中,凝神自言自语,“因为有人当年就为了那枚铜章,杀死了她的双亲。而现今,她长大了。”

他拈了朱砂笔,低头批过一堆公文之中最后一本,拟定的大赦的诏书,然后将它与已经堆了有一尺高的卷宗奏本放在一起。“来人!”他放下笔唤道。

御前牌子立刻进来:“陛下!”

“宣琴待诏。”

衣衣换掉了礼服,重新穿淡青色后宫女官服进见。

御之烺看见她,唤她平身之后,道:“乡君的衣服没送过去么?”

“回禀陛下,刚刚搬去慈庆宫后面勖勤宫去住了。东西尚未收拾妥当,衣冠也没有来得及更换。”衣衣回答。

“勖勤宫地方清静,你应该会喜欢。并且,重要的是,”御之烺望向她,意味深长,“那是三弟小时候住的地方。就封之前的十七年,他都住在那里。”

“陛下不要奴婢住在近处了吗?”衣衣心里想着那寂寥的两进的小院落,问,“奴婢还是琴待诏。”

“不,不仅仅是。”御之烺回答,“你是舂陵乡君,衣衣。从今而后,例如宗女,对朕可自称臣妾,不要再称奴婢了。”

“听闻朝中诸多议论,金水桥那里跪了一地的文臣。”衣衣看见他眼睛里的光亮,“是因为臣妾的事吗?”

“早晚要来的事。是朕要处置的事,衣衣不必放在心上。”他想了想,又说,“勖勤宫虽稍嫌偏僻,今日你居住于彼,少不了各宫有意无意来人走动,自己留心便是。”

“臣妾谢陛下体恤。”衣衣行礼。

“朕还不够体恤。”他把手心里的铜章给她看,“你的那一枚,始终未能取回。十年有余了,此番终于成了问题。”

“难道,陛下知道那另一枚铜章所在?臣妾从未听人说起此事。若不是在初云山时候有人曾提起一二,臣妾丝毫不知自己身上的标记。”衣衣望着那枚铜章,“烙印……丹风也有。”

“官家马大户马军马都有烙印。至于你身上的……衣衣你觉得这是一种耻辱么?”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朕身上也有团云烙印。璟朝的太子,身上都有。所以不论是龙家的女儿还是御家的儿子,都是官家的马匹而已。是供他人证明和使用的工具而已。朕在被标记的时候,已经是弱冠之年了,太子地位已定,便烙上承诺。那个时候,很疼,朕就在想,‘那个龙家的姑娘,一定也很疼吧……如果真的能由我迎娶她,以后就不会再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了’。”说罢,他又笑起来,“朕那时不知道,那个龙家的姑娘都还没有出世呢,是朕少年多情了。”

“陛下……”衣衣胸中闷郁,不知如何应对。

御之烺收敛了笑容,又是一脸平和淡然:“如今,朕唯余责任而已。你那一枚铜章,朕本以为应在太主手中,三弟曾试图着人去取,但未曾得到。因而此事需另作打算。至于这枚印章,暂时还要收在朕手里,恐怕将来有一日,朕还要拿它烙朕的弟弟。”

“启禀陛下!”禄德再次进来,又报,“太主求见!”

御之烺与衣衣对望一眼,说:“禄德,你带衣衣另一边走去。然后请太主进。”

“遵旨。”禄德引路。

衣衣对着御之烺行礼,御之烺微微点头,看着她从视线里消失。

勖勤宫新任首领太监是敬存。他自从早些时候知道了衣衣的背景之后,惶惑了很久。又想起前些日子才跟这位龙家奶奶讨了人事,简直是想去菜市口自行了断。

“所以,不听干爹的话,总是会出岔子。”他喃喃地站在勖勤宫院子里自言自语。

“咳!”院外一声细声细气的咳嗽,打断敬存的哀怨。一个二十出头的内侍探进头来,看到敬存,仿佛松了口气。

“六和!”敬存怒道,“滚进来!”

六和蹦进门,笑嘻嘻一个大揖:“恭喜李公公贺喜李公公!”

“屁话!”敬存一脸阴郁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我家林淑妃让我来瞧瞧,咱们住得最近,淑妃殷勤相问,舂陵乡君可还缺什么,日子过得惯不惯,有什么好帮衬的。”六和回答。

“回林淑妃,乡君这里过得很好,甚么也不缺,多谢林淑妃照应!”敬存刻板地回答。

“听来,这话敬存你今日说了不下十遍了吧?”六和捂着嘴乐,“如今你也是香饽饽,舂陵乡君三年后入主坤宁,你就熬出头了!”

“别胡说八道,隔墙有耳!”敬存捏住他的耳朵,“没事就回去侍奉你家淑妃吧,走走走!”

“好好,我走就是,你撒手!痛痛!”六和叫着往院门外退,不期然与进门来的衣衣撞个正着。

“乡君!”敬存立刻撒手,膝盖又软了,跪下道,“奴婢鲁莽,请乡君恕罪!”

六和也吓了一大跳,跪下磕头求释。

“喧哗些什么,都起来吧。”衣衣没有多理会他们,她心里想着太主的事,只揉揉被撞痛的胳膊,便往里走。倒是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宫女对着敬存连使眼色。

“谢乡君恕罪!”敬存赶紧又招呼六和,六和这才附和一声,起身溜掉。

敬存立刻紧紧跟上衣衣,小心察言观色。

“这都是什么东西?”衣衣看着厅里桌上堆着的各色礼盒,问。

“各宫妃嫔送来的人情,算是与乡君招呼往来。”敬存回答,“乡君要看单子否?奴婢都一一记下了。”

“晚些再看。”衣衣转身又看见敬存正欲言又止,“还有事吗?”

“太医院来人拜问乡君,陛下口谕今日太医院御医往勖勤宫探望。他们已经来过一次了,这院里正收拾,也留不得人,便问乡君何时回来,奴婢说晚膳之前怎么也得回来了,除非陛下又要……”

“太医院来御医做什么,我又没有不舒服。”衣衣蹙眉问。

“这……”敬存转转眼珠,“奴婢不知圣意。”

“敬存公公,你知道为何我向陛下求了你来当首领太监么?”衣衣问他。

“乡君垂爱!”敬存又踟蹰起来,“奴婢自知做事不当,冒犯乡君在先。乡君大量,容奴婢继续跟随侍奉,是奴婢福气!”

“不是福气。是直言。”衣衣看着他一副低眉顺眼模样,说,“我们相处数日,你待我周到。我所问你的你从未回避过答案,便是自己要什么,也并不避讳。内臣之中,怕已是难得。多少笑脸打不得,却背地里害人不浅。我本就不喜欢绕来绕去的人,你尽可以知无不言,也不用费神揣摩我心思。我只要这样的敬存公公,已经足够。”

“乡君折杀奴婢了。奴婢自当尽心侍奉,绝无欺瞒。”敬存垂手回道,声音已经有些高了起来。

“你是禄德大公公的干儿子,如今是我身边的人。内外在看着你,陛下也在看着你。”衣衣看见桌上的礼单,拿起来,轻轻放进他手里,“一个门里的人,俱荣俱损,在所难免。帮帮我,也帮帮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