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365200000150

第150章 天街宿雨晴(下)

司徒白觞笼着袖子,把药匣让司药拿着,自己一脸冷淡地站在院子里。

衣衣走出门来,看着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司徒白觞语气不满。

衣衣笑道:“司徒你怎么宫门刚开就……”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坚持要听到回答。

尚食局司药本来想行礼,听见司徒白觞的火药腔,面带诧异地看着两人。

“我头痛,见不得风。”衣衣轻轻道,“请司徒医官进来说话。”

司徒白觞拉过衣衣的手腕往桌子上放。衣衣想缩回手,他硬是用自己骨节突出的细长手指扼住她不放,压到桌子上摆的药枕上头。衣衣只好随他去,不愿意顶他的气。

他进屋后又变得一言不发,低头号脉。许久,衣衣试探性地唤他:“司徒?”

他仿佛被人从梦中惊醒,手上力道方才轻了些。衣衣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痕,说:“你按那么用力,怎么号得出来?”

他不理睬她,仍然把手指停在原地。

衣衣叹息一声,说:“是陛下告诉你的?”

“是师父告诉我。师父还告诉我更多,惊天的事。你想不想知道?”他斜睨她。

衣衣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他却又垂下眼眸:“我不告诉你。就像你瞒着我与别人连谋一样。”

“对不起,司徒。”衣衣看着他瘦骨嶙峋的白皙手指,“我答应过他不同任何人讲的。有些事对我来说是走一步看一步,对他来说或者有运筹帷幄的意思,他也不见得会统统告诉我啊。”

“那你就肯听他的!哪天你肯这般无条件听听我的?”他丢开她,气血上涌却还努力克制着嗓音。

“他有什么这般令你不悦的?”衣衣问他。

“他……他明明……”司徒白觞捏着拳头,正在愤怒且踌躇,两人却听见敬存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乡君,御前牌子在宫门口,你可听见?……万岁召见。”

衣衣走进坤宁宫,拾级而上,由内侍引着来到皇后寝宫内室。

坤宁宫虽然长年无主居住,却连地上砖都一尘不染,更无论桌椅墙壁,各色物件。她看见御之烺一个人握着一卷书,斜倚在一条美人榻上读。她上前去行礼的时候,看见美人榻旁边地上丢了一本绢皮纸,她道完万岁,想要去拾那纸时,听到御之烺低沉的声音:“不要拾。”

衣衣停住手,看见御之烺放下书卷。他的脸色灰暗,双眼倦怠。

衣衣问:“陛下让司徒医官瞧过以后,没起色么?”

“不关他的事。”御之烺轻轻摇头。

“下午这时候,暖阁里有冰来降温,陛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在没有皇后的皇后寝宫。

他笑的吃力:“这里清静。”

“陛下有烦心事?”衣衣望着他。

“朕可以与你说么?”他坐起身,把书卷放在腿上,仰头望着穹顶上致密典雅的纹饰,说,“朕今日才知道,有的人多么想住进这间宫殿。”

衣衣心里疑惑,低头去看那丢在地上的黄绢纸本,却是诏命,只是一字未着,还被扯破了一角。

“今日御医来报,贵妃方氏,孕。”他重重地咬在那最后一个字上。

衣衣控制住第一瞬间的下意识反应,没有呼贺喜,而是静静听着他往下说。

“朕都避到坤宁宫来了,他们还追上朕,让朕下旨赏赐,甚至加封。”御之烺仿佛自嘲,笑道,“衣衣,你知不知道,子嗣对现在的皇室,有多么重要?朕,还有羲南王,目前都无子嗣。那青州老王爷的世子,还没婚配。唯斫北王曾有个小世子,也夭折了。朕不确定,在朕之后的之后,********。”

“可是……也许方贵妃能够给陛下再诞一位皇子。”衣衣不明白他为何神情冷峻,笑得令人心寒。

他沉默了很久。衣衣在这极度安静中,甚至觉得自己听见自己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最终御之烺用指尖翻动书页,开口道:“朕不会有皇子的。朕连公主也不会有。”

衣衣觉得脑中霎时空白了一阵,继而问道:“但陛下不是有两位小公主……而且前面也有三位皇子曾在……”

“都是假的。”他抬起眼眸,瞳仁深黯,“没有一个是朕的亲生。”

衣衣觉得自己的血液不是流动,而是已经凝固了。她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外面一瞬白光闪耀。云层里隆隆地响起了万鼓般的雷声。

※※※

“乡君,乡君?”御之烨耐心地唤她回神。

衣衣一惊,撩开车帘,看着骑在马上的锦袍男子。

御之烨失笑地说:“孤家是说,昨夜雨甚大,京师的街道都冲得干净了。”

衣衣看着大道两旁正往沟中清淤的役夫们,道:“是啊……燥热浮尘,都一扫而光。”

他随着马儿的步伐晃动身体,带笑深深看她。

衣衣落下车帘,不再言语。

“云雷啊云雷,”御之烨径自在车外叨叨,“你生得这般矫健秀美,怎么就总是要去睬那拉车的小骟呢。”

御之烺在她走之前,降旨派人相送。她的猜测成真,他派了御之烨来送她。上一次走出城门,是送玉弓将军,她心里酸甜苦涩,却是真心实意。今日坐在车里,却要不断委蛇,笑脸相迎,心里想着那些至今还令她震惊的讯息,脸上还要一副春光灿灿。她心里只有酸涩难过。

“乡君,前面到月河渠了,登船入渠,你就可以走水路过澍河,一路往南了。你生在好时候,十五年前,孤家似你这么大的时候,京烟运河还未凿修疏通呢。先皇昭帝与陛下委实不易。”御之烨叹息道。

“谢王爷指教。”衣衣回答。

御之烨只是策马:“啾!啾!”

衣衣握紧珑光剑,摩挲着那剑鞘上凉意幽幽的宝石和千回百转的刻痕。

郅明十二年七月初六,七夕的前一日。一场连夜的大雨过后,舂陵乡君自达州月河渠码头归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