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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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南塘秋藕尽(下)

“衣衣你看,”秦檀扬鞭指指前方,“那里就是擂台。”

衣衣循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石桥伫立内河上,石桥对岸是一片空场,空场更后是一座三层歇山高楼,宽展巍峨,四面抱厦,顶上又加十字脊,愈发显得高耸入云。而最抢眼的是自三楼拉下的两道巨大红色布幅,上面密密麻麻列着些字,楼下挤着一堆一堆的人,皆仰头指指点点,好不热闹。

“布幅上写的是什么?”衣衣问。

“榜文。上一届武林盟会的兵器榜和门派榜。”秦檀耐心地解释,“兵器榜乃是个人之榜,以其姓名加所用兵器为列席。门派榜写的是打败对手最多的门派,同门可累加。兵器榜榜首是武林盟主,门派榜榜首之门主是武林参事。”

“那我要去看看。”衣衣不待秦檀说话,打马就奔过桥去,与人马挤着走到那高楼下面。

她抬头先看见楼檐下匾额黑檀色绿书“飞云楼”三字,然后先看左侧兵器榜,头一名写的乃是“____门 秦戟 胜四十三”,往下接着是“无花门 洪枪 胜三十五”,“锦狐门 商无霆刀 胜三十四”云云。

“奇怪了,”她望着榜文自言自语,“如若这样,为什么一路都没有甚么人认出他呢?”

秦檀艰难地挤到她身边:“衣衣,晚些再来看,人太多了。”

人群熙攘,各类物种挤着叫着,气味诡异,又的确混乱。衣衣便拽缰绳,调转马头离开,临走想起,抓紧又回头看一眼门派榜。榜首写着的是:

“龙邱门 朱铁 胜一百二十二”。

※※※

秦檀把两匹马交给出门迎接的小厮,领着衣衣进入这座幽静宅院。宅门匾额上书“秦宅”二字,俊逸之极,令衣衣忍不住盯着瞅了好几眼。

“这是秦大哥家,正牌的?”她歪头问他。

秦檀笑而不答。

“匾额的字是谁人写的?秦大哥你写字仿佛更似颜体。”衣衣又问。

“那二字,是师弟四年前所写。他最爱王羲之,又临魏碑,褚体,据时变化。”秦檀淡淡说,“羲南王府里书房墙上还有他临的帖子和当年诗词,如今天天握马缰刀剑,怕是很久没好好练字了吧。”

衣衣不语,转了话题,指着生满了檐草的后院墙头道:“你许久没回来了吧,都长草了。”

“那草是一贯长着的。”秦檀微笑,“我不喜欢宅子里太过整洁,有些零碎才好。我家后院连着一方秘处,要不要看?”

“什么秘处……”衣衣看他一脸叵测的神情,就知道有好玩。

“稍等。”秦檀走到旁边一小院门外,叫道,“元叔!”

“来啦来啦,少主人……”一位须发花白,袖子挽得高高,两手面粉的男子快步出来,一脸带笑,“刚才一听你回来,就立刻去买了食材,我在灶间做馒头。今天是豆沙馅儿。”

“这两日不必你做饭,我带了小厨娘。”秦檀含笑望向衣衣,然后在元叔讶异的目光里接着道,“青梅酒刨一坛出来,我要去后园。”

“是了,我这就去。”元叔在围腰上擦手,又看了一眼衣衣,欠欠身,去刨地下埋的酒坛。

秦檀去灶间里拿了个提匣出来,又在房檐下摘了一个竹篮,待到元叔把二斤量的一个坛子搬了来,就放进竹篮里,拎着往外走。

“少主人,不要些下酒菜?”元叔问。

秦檀道:“不必,自然有。”然后走到衣衣身边,“随我来吧。”

衣衣看见元叔搔搔头回灶间去,便转身去追秦檀。他带着她绕过一小块花圃,镂花影壁,踩着青苔历历的小路一直走到后院一扇铁门前。他把食匣递给衣衣,然后自己拉开锈迹斑斑的门闩,把一道碧影茵茵的小路呈现在她眼前。

“这是……”随着铁门在身后合上,衣衣循着小路走几步,看见不远处一片一片凌乱的衰败莲叶,周围还有青黄的芦苇。这原是一片与羲南王府几可比面积的荷塘。

“护城河里的水,在这里打个弯,蓄养了些莲花苇荡,消夏的好地方。”秦檀在她身后说,“走吧,岸边有舟。”

两人乘了小舟,操楫拨水,在挤挤挨挨的莲叶里寻到狭窄的水道,一直行至水塘另一边,以竹蒿探得泥层,水浅不能再行,方才停下。衣衣看见莲叶与莲杆中间,那些已经干瘪的残破的莲蓬。

秦檀:“南塘这里嫩藕极好,生吃清甜无比。我给你寻些来?”

“不必了,秦大哥,水不比夏日,已经很凉了……”衣衣摇头,但看见秦檀脱了鞋袜,挽了绔腿,跳进泥塘里。他卷起袖,弯腰循着莲杆往下摸,不多久挖出一条黑黢黢的藕来,放在水里洗净,丢上小舟。

衣衣在食匣里发现了一柄小刀,两副碟箸,又有麻油酱料,便削了一节藕来切片,先是脆生生咬下一口,不禁惊喜:“好甜……”

秦檀叉着腰站在泥塘里,笑道:“得乡君赞誉,两手两脚臭泥也值得了。”

衣衣又看了看他,放下藕,也绾了裙裾,脱了鞋袜,探着下了小舟,踩进泥塘里。

“要看好,顺着往下去挖,脚要站稳了。”秦檀拉着她到一根莲杆旁,让她自己去摸藕。

“我找到了找到了!”衣衣小心翼翼摒去黑泥,拉出自己的所获,在水里洗了又洗,便看见几节婴儿手臂般白嫩的藕。

“亏得还留下一片,那边乱的地方,都是让人挖过了的。再早些来,还有大莲蓬吃,而如今只有找元叔讨了老莲子来煲汤喝了。”秦檀说话,手也不闲着,连着又挖出两条肥硕。

“那你是不是每年都——啊!”衣衣往外拽挖出的莲藕时,一走神便脚下一滑,“扑通”坐进水里。

“衣衣!”秦檀丢了藕过来扶她,又好笑又好气,“跟你说站稳站稳,到底是跌了。晚上罚你四平马半个时辰!”

衣衣回去换了干净衣服,回来塘边,看见秦檀已经在水畔安了春台一张,木墩两只。春台上酒坛开了,两盏青梅酒香气沁人而来。盘中鲜藕惹人食指大动。他自己在水边,抱肘而立,望着一片颓然荷塘发呆。

“秦大哥……”衣衣唤他。

秦檀一动不动,半晌,轻轻说:“夏日来是最好。只是自从那一年与白紫在此消夏,我再也未曾夏日来南塘。——这南塘之名,还是她取的。”

衣衣望着那些光秃秃的荷秆,它们有的还缠着耷拉的荷叶,让人还依稀想象得出它们夏日里招展碧绿的模样。“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衣衣低低诵道,“怜子清如水。”

秦檀缓缓回过头来,望着她。

而衣衣只能站在春台之旁,看着那落日余晖,把秦檀的身影镀上一道美好而寂寥的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