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衣枕着自己的胳膊，斜斜趴着，素白的上襦袖子还沾着点血迹。她的双眼微微肿着，眼睫毛覆着淡淡青色，脸颊上那一道鞭痕还看得明白。
玉弓久久地看着她，伸出手去，轻轻撩开她微微纷乱的鬓发，手指描绘她脸庞的轮廓，却并不碰触。衣衣的呼吸在他指尖上，他的目光凝在她蹙起的眉心上。
桌上的烛光闪了闪，引去他视线，他看向窗外浓稠的夜色，听得雨声疏疏。他轻轻在她耳畔唤道：“衣衣，衣衣，醒一醒。”
衣衣咕哝一声，睁眼惺忪，抬起头来额头正碰上他的嘴唇，立刻闪开，慌乱道：“将军……”
他望着她，问：“现在几时了？”
“我……我去看看。”她打算出去看漏刻。
“不必了。”他止住她，说，“我睡了很久吧。辛苦你。让人来换你，顺便给你收拾一间卧房歇息。”
“我没有关系……但你，可好些没有？”她听见他的声音沙哑单薄，脸色还红，便问。
“只是风寒，没有大碍。”见她一脸不信，他就伸出右手来，“那给我试试脉。”
衣衣刚要过去，就被冲进门来的朱铁止住了。朱铁径直走到床前，惊喜道：“主人醒了？”
“你这么急匆匆，所为何事？”玉弓重新把冰袋放在自己额上，问。
“诸门门众都等得心焦，更有流言蜚语不利我门，属下正与韦公子商量比武的事。但韦公子刚刚获得密报，氓疆门、泗水门和虎泊门的门主密会，所论的是反水之事。”朱铁报道，“正愁群龙无首，韦公子都打算用将军令去调玉弓军了，如今将军醒了，请将军定夺。”
“反什么水？他们打算夺秦盟主的位置还是打算夺龙凤邱门的位置？”玉弓问。
“恐怕比这些都要严重。”朱铁从袖中拿出一卷赭黄龙纹帛书，“这是县衙交付的陛下手谕诏命。”
玉弓移开冰袋，硬撑着坐起身，接过去，展开来浏览一遍，肃然问：“这道诏命怎么会在县衙？”
“缁衣卫后来查的，急递快马半路被人暗杀，诏命失踪。可是过了两天，它就不知被何人抛在武林县衙门口，这才被拾了回去。”朱铁叹了口气，“如今形势，怕是各门门主都已然知道诏命内容。诏命内容虽同，但不同形势之下颁布，就不同后果。现下他们都认为这道《武林太平诏》是圣上平剿令的另一个面目罢了。”
“于是那三门就打算三流汇作一流，抗旨不遵么？他们哪里来这么大胆子，我却是不信！”玉弓放下诏书，冷笑道，“看来方指挥使来武林城，不是为了看热闹的，而是为了制造热闹的。他们做不成事，也不能让我得了势，让陛下如了意。”
“那如今该如何应对？”朱铁请示。
玉弓思忖了一会，道：“你去告诉韦欢，兵照样要调来，但驻扎在城外那片山林，不要入城。然后去告诉常千户，继续找寻方高下落，更要留意大群男丁出现。至于那三流……让他们会去，戾气冲天，我还怕他们不起事。——现在立刻去办。”
“遵命。”朱铁当即就出门。
“衣衣，”他叫她，“准备纸笔，我要写密奏。”
※※※
秦檀中毒的第五天，赤璃终于拿出制好的丹药来。
衣衣把那赤色丹丸捏在手里，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玉弓。玉弓的苦笑还带着些虚弱，道：“看我有用吗？除此之外，你有别的办法吗？”
衣衣便动手把丹丸研碎，照旧撬开秦檀牙关，和水给他一点一点送服。
不久韦欢进得门来，看一看正喂药的衣衣，转头对玉弓道：“老大，你好些？”
玉弓回答：“不碍事。外面的事怎样了？”
“骑兵一千，步兵两千，带三日干粮，驻扎在城外林子里。”他说完，又想了想，“今日要开擂，如何安排？”
“你去打两场，大约就到极致了。我已经让朱铁去请归云山人帮一帮，那年我随霜露道人去访他，他输我一局射覆，答应将来帮一个忙的。他若来，打几场也不会有问题，前提是你要两场完胜，不可以输了。”玉弓看着他，道。
“我又如何保证？你知道我是最擅使弓箭，兵刃只是偶尔玩玩。”韦欢微微一笑，“话说回来，朝露胜了三场，你可给过她奖励没有？”
衣衣闻言身子一僵。
玉弓平静地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去做好分内事就够了。”
“这可不好。”韦欢笑道，“你最好把该给她的都给了。因为方高已经带着精兵五百混入了三门之内，他们的目的不是抢个名分就完，而是除去老大你和……”他转头看向衣衣。
“衣衣？”玉弓声音一沉。
“……秦盟主。”他补完要说的话。
“被江湖暴乱所杀身，似乎不是什么好结局。但会是一个好说辞。可惜啊，那三个傻门主还看不清这一点，以为自己面前是光明大道，有名有利呢。”韦欢冷哼一声。
“陛下不喜欢以暴制暴，而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玉弓看着韦欢，说，“但以暴制暴，又何尝没有它的优点？”
韦欢歪歪头，挑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