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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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两袖龙涎屑(下)

禄德先一步步履端正地进门,拂尘如雪。

“圣驾到。升——座——”

所有命妇立刻起身敛衣,俯身拜首。衣衣回到位上也拜下。

熟悉的脚步声款款而来,袖摆之间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龙涎香味,一直走到安放御座的御台上,然后是御之烺清明威严的声音:“平身,入座吧。”

于是一阵纷沓脚步声也进来,是煖殿们忙着加席。衣衣起身这才与众外命妇看见殿门口等候的身影们。原来随皇帝来文华殿的并非只有两位亲王,还有临珫侯,晟海郡王,四阁老以及六部六科的领垣。所以原本的座位便不够了,内侍们迅速加上,请各人入座。

看清人数以后,衣衣的目光被御之焕吸引了过去。她下意识注视他,是因为他的目光一直都黏在她身上。御之焕穿着与御之烨一样的亲王皮弁,却是独自站在殿前东,御之烨稍远些,没有表情。而阁老们与六部六科的官员们脸上都挂着一种梦幻般神色,仿佛刚刚经历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情景。

“朕原说文华殿里一定比皇极殿气氛好,果然不错。衣香鬓影,贵气矜持,又没那份冰冷压抑,才是用膳的正经地方。”御之烺笑道,“诸位爱卿,入席吧。接着说方才的事——为何一个个都这副表情?”

大臣们立刻唯唯诺诺,躬身入席。

“陛下,”御曛也环视了所有人,才徐徐开口,“既然各位大人移步文华殿,女眷还是避嫌为好吧。”

“皇姑母可是累了?”御之烺带笑倾身过去看着她,“若是累了,先去偏殿歇一歇,外面风大,不急回府。”

御曛的原意是支开她人,却未料到皇帝直指她,只得一笑:“老身还好,只怕坏了体统。”

“不妨事,方才在皇极殿朕让诸位爱卿见识了极有趣的事。怎可以让皇姑母错过?”御之烺笑一笑,眼角瞥到衣衣,仍是对御曛道,“外命妇可都进酒与皇姑母了?”

御曛颔首:“都有礼。”

“那好。”他坐直身体,对着御台下一列排开的四位阁老道,“内阁可还有话说?”

张瓯缓缓起身,目光深沉,仿佛斟酌了很久,才说道:“兹事体大。羲南王殿下尚且年青,若要为事,还是让老将军前引为好。若是有个闪失,遗患无穷。”

张瓯的话说得明显有弦外之音。但衣衣困惑的是他神神秘秘又确实为难的语气。

“怎么,摘了这一张面具,朕的三弟就不堪用了?”御之烺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玄色面具来把玩着,笑意浅浅,“往常你们是如何说玉弓将军的?”

张瓯闻言,居然也笑了一笑,道:“是臣失言了。”

两人的对话之间,激发的是文华殿诡异气氛的蒸腾。女人们都瞪大了眼睛,簇簇目光直直望向羲南王。御曛僵硬在座位上,却是侧目看着皇帝,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文华殿静得出奇,衣衣觉得自己几乎可以听见殿顶的强劲风声带动细碎砂群滚过琉璃金瓦。她抿着唇也看向御之焕。

御之焕一直镇定而沉默,在众目聚于他脸上时,也岿然不动。但当衣衣看向自己,他立刻回以她平静的眼神,还有——衣衣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眼花——一瞬间的嘴角翘起。不知为何,她觉得他看起来很疲惫,虽然他一直在努力隐藏起这种疲惫,保持精神充足的外貌。从琼关到澍阳……他一定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罢。

“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张阁老所说也并非全无道理。”御之烺眼睛看着殿外,似乎还在回味什么,道,“如是,不如先让三弟回琼关,好好操练兵马,开春再去吧。”

“陛下圣明。开春之前,各营也可有充足时间备得军马辎重,选拔骑兵,待到回暖,万事俱备才好行动。”张瓯点头道,“兵垣杨尚书已为此事筹划久矣,陛下不妨问之。”

“朕会问的。”御之烺重重眨了一下眼,说道,“既然要等春日,那也不必耽误其他事了。三弟的王妃薨逝一年了,鳏居不易,大婚的事也尽快办了吧。趁着今日人齐全,朕也难得多日来身心舒畅一次,不如就定下来。皇姑母说呢?”

“那是自然。焕儿……”御曛稍稍恢复镇静,清清嗓子,“焕儿若是要回琼关去,不如就在澍阳办了。反正如蓝如今也在此地,只需几日准备,在十王邸办过就好。”

御之烺笑得带着一丝邪气,对御曛道:“皇姑母也吓了一跳么?朕的玉弓将军少年英武,朕的三弟风流倜傥。如今合二为一,必然是璟朝一段传奇。”

“老身的确是吓了一跳。”御曛却并没理会他笑意,只平静道,“只是不甚明白陛下如此为事的用意。若要焕儿与烨儿一样,大可各自修习,统兵学武的事,又没什么好遮掩。”

“皇姑母怎知道啊,”他长叹一声,远远看着自己的弟弟,“若朕有这般机会,多想与三弟换一换。一个人能有两个自己,朕以为这是梦寐以求的事。不是以自己的脸当面具,而是戴上真正的面具……”他抬手把玄色面具扣在自己脸上,瓮声瓮气道,“这是多幸福的事。”

“陛下又玩笑了。”御曛说道,“方才说到哪里了?陛下要为焕儿操办大婚,今日就定下日子吧。”

“正是。”御之烺仍戴着面具,点头,转而对御曛座旁韦如蓝道,“如蓝,意下何如?”

“如蓝听凭陛下安排。”她娇羞地垂头回道。

御之烺并未多看她,而是立刻转向台下羲南王,问:“三弟呢?”

一刻的寂静。

衣衣看见御之焕垂眸,起身,离开座位,步履坚定地走到殿下中央,皮弁上的宝石闪闪发亮。他对着御座,缓缓跪下,无比规正的一个稽首礼后,正坐起来,脊梁笔直,抬头正视皇帝,开口一字一顿道:

“臣死罪!……恕不能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