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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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雄关难复返(上)

衣衣松开缰绳,覆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说:“殿下,辛苦了。”

御之焕哑然失笑,道:“衣衣……你真把自己当成陛下的使者了?”

“我不是。我知道你们之间有协定。我也知道你写给我的信,并非是写给我。我是来迎你的。”衣衣说完,等了半天也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便转过脸来,看着他近在眼前的面容。

御之焕正在因她的话低头思忖,感觉到她看着自己,笑了笑,把她抱得更紧:“别担心,明日我们就开拔。”

“可是,黄千总……”

“我的人我清楚,别担心。”他轻吻她发鬓,“你先进军帐去,我烧水给你好也洗洗,几日赶路必然也累了,早些睡下。”

衣衣还待说什么,他已经松开手,轻轻推了推她肩头,示意她进军帐去。丹风想要跟着衣衣走,被御之焕拉住:“不行哟美人,今晚你不能跟她睡咯。”他解下马背上的行囊和宝剑,递给衣衣。

衣衣只好带东西先进军帐去。还没走到门口,忽而听见脚步声。

“将军!”松林阴影下,云山的声音。

“回来了吗?”御之焕的嗓音变得冷静而低沉,倒是像从前玉弓将军时声线。

“黄千总回来了,一千还剩五百。追兵和援军总共损失七百。不过,黄千总提了战利品回来。”云山意有所指地说,“这样一来,漠北已经没有成型的敌军,可以考虑让九川郡主归国了。马达已经备好兵马,与卫总兵那边也安排好,待九川郡主入大祜,便与她假意厮杀两次,让她也收拢收拢残兵。”

“那之前,我要见她一次。事情不能有意外,必须一气呵成。”御之焕说。

“是,属下会部署。还有,京师有信函来。”云山一阵衣衫窸窣。

“知道了,你先让黄千总和兵士们歇一歇,所有军医都派过去,我随后就到。”

“得令!”云山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御之焕一个人立在水边,丹风身旁。他吹亮了一只火折子,展开信笺阅读。丹风不怕火光,但颇有些不平地在他身边打着响鼻。他只是专心看信,一张脸被照得忽明忽暗,愈发难测。

过了不知多久,御之焕慢慢收起了信笺,揣进怀里。举着火折子转身,看见仍旧站在军帐门口的衣衣,有些意外,继而笑说:“里面没有大虫的,怕什么?来,我带你进去。”说罢吹灭火折子,牵起衣衣的手,拉着她进军帐。

这远比当初在冀门时的将军帐简陋。一张兽皮杂被的行军床,一张由木头储物箱子拼起的书案,几张横七竖八的胡床,一只小小炭炉,摇曳的几串青铜油灯。但仍然有屏风,屏风仍然是一张地图,只不过换成了漠北祜国的全图。

御之焕取过她手里行囊,放在行军床边的箱子上,然后不知从哪里拖出一只大木盆,把里面的地图卷轴丢出去,然后用铜注里的水把木盆刷干净。接着他又带着铜注出门去,拎了一注水回来放在炭炉上,又把一同从水边取回的木桶中水倾倒在木盆里。“水热了你便自己加,皂角澡豆在床底下。”他仔细看了看炭炉,又添了两块新炭,方才转过身来,看着衣衣,“我要去看看他们。”

衣衣知道他指的是谁,便回答:“知道了,殿下请自便。”

他走近她,抬手摸摸她的脸颊,语气与碰触一样轻柔:“别怪我不言语,我是有很多话要说。等我回来。”

衣衣冲着他笑笑。御之焕便放下手,转身离去。

待脚步声再也听不见,衣衣拿了包裹解开,取了一套新的替换衣裳。又在床底下翻出了澡豆和皂角粉末。不多时铜注里的水沸了,她用手巾垫着提下来,慢慢把沸水倒进木盆里面。热气蒸腾,扑上她的脸,模糊了她出神的表情。

……“此战不能败。”秦檀肃然道。

“事情要多样思考……你终会明白的,衣衣。”秦伯说。

“朕想手植一棵梅树。”御之烺握着镐头,对衣衣说,“就像父皇那样。”

“……行伍里摸爬滚打久了,王爷身上有些煞气。”杜娘说。

“光复初年潦倒的龙家,要在郅明年间攀上宫闱,如果真是如此,老身还真是佩服了。”御曛冷笑道。

“……让我再抱抱你,衣衣。”咫尺之间,御之焕温存而疼痛地说。

……

衣衣……衣衣……

※※※

夜深时分,当御之焕离开酒香充溢的篝火旁,把身后刚刚安抚过的伤痛和惆怅放下,独自走在返回将军帐的路上时,耳畔还回荡着黄千总酒醉后的哭和笑。黄千总他是伤心的,失去了自己的半数手下兄弟;他也是高兴的,他亲自带着兄弟们结果了最后一支祜族有生骑兵。御之焕低头看看自己手上方才握着黄千总断臂时沾染上的血迹,想了想,还是走到水边洗掉了。他在海子岸边立了半晌,闻了闻自己手上已经淡去的血腥和酒味,方才转身进自己军帐之中。

青铜油灯熄灭了两盏,他吹起火折子,点亮它们,然后走到屏风后面,发现床上是空的,吃了一惊,转头看时,怔住,然后叹了口气,丢了火折子,慢慢走过去。

衣衣在睡梦里翻了个身,摸到一块冰冷,霎时睁开眼。她手里摸着的是珑光,恍然的同时,发现自己几乎是被兽皮和锦衾包裹着。她努力回忆所在,一转身看见床另一边背对自己坐着的男人。

御之焕正披着氅子,坐在床边低头看这些天来的军报。偶尔低头咳嗽一声,也极压抑,怕吵醒了睡着的衣衣。

衣衣伏在床上,看着自己身上已然更换的干净中衣,又看着御之焕的背影。他那么专注,根本没发觉她已经醒来。翻动军报,氅子从肩头滑落,也不去管。那些密集的字句,纠结的数字,是一寸一寸的相夺和一条一条的人命。如果明日开拔,他早晚要把这些东西理出来,放到陛下的御案上。他几乎可以想见陛下复杂的神情。同时,也想起晚上收到的那封密信。

衣衣并不晓得他此刻所想,她只是望着他的脊背,陡然回忆起晚间星光底下他****相对的模样。他那么自然而然,毫不避讳,羞得她不知所措。可是现在,她想起他的样子,汹涌而起的是那些日日夜夜里令她疼痛的思念。他曾打趣说,若同是分离,不知她会想秦檀多一些,还是自己多一些。她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可是有什么比当下的感受更明晰。他就在眼前,只注视着他,她就想要掉泪。她并不安心他的淡然和游刃有余,他说话时避重就轻的习惯,可是她隐隐懂得为什么。他护着心里的某一个地方,从没有真正展开过,哪怕是他那一夜在凌霄阁外向她表白时,也没有。那是他最终极的理由,最不愿阐述的心绪,也是他选择那条路的契机,所有许诺的终点。

御之焕再度清咳,试图拉起滑落的氅子时,衣衣忽然挪过去,抱住他的腰。

他僵直了身体,低头看看她露出袖口的藕臂柔荑,合上军报,迟疑地开口:“……衣衣?”

她把脸贴在他脊背上,贴着他散出来的体温,许久,喑哑地说:“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