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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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心疾未可知

“不能医治啊?”麦子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一路赶着车吱吱扭扭地回了樱桃阁。

一路衣衣想着潘悦的表情。他总是好像隐瞒着什么,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明明说她的病情比较严重了,却好似很轻松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但十两银子难倒衣衣了。她决定先等玉弓将军的回信看看,再做打算。

孰料又过了一日,她午间乏了在房里小睡了会起身,出门便看见庆余夫妇、麦子、裴娘站在自己房门前说话。

众人见衣衣出来,嗓门便放开了。杜娘跟她招手:“琴儿过来。”

衣衣走过去,还没站稳就被麦子塞了一个荷包在手里。她掂着也晓得是什么了,皱起眉头:“麦麦……”

“不是我的。”麦子笑嘻嘻。

衣衣探询地拿眼睛扫过另外几个人。

“别瞅了,是我借给你。”杜娘特别咬重“借”字,“凡事要分一个轻重缓急,你瞒着病情不告诉我,这事不对。那****昏迷,阁里郎中来看过了,我才叫麦子带你去办药,顺便让你自己拿主意要不要看病。”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怕欠人情?”裴娘伸手捋平衣衣领口,“没事,你庆余嫂子有的是钱,尽管去看病。”

“你又知道了?”杜娘瞪了裴娘一眼,继而对衣衣道,“去把病看了,钱是身外物,有命在总会有钱的。听话。”

“痼疾本就非一日所成,医治也不急于几日。”衣衣微笑,“让各位担心了。”

“琴儿。去吧。”庆余半晌不做声,终是对她道。一反往日严厉不苟温情。

衣衣怔忪一下,面对她们肯定的眼神,默默点点头。

萧一似乎料到衣衣会来,嘴角勾笑地立着看她。衣衣望了望他那双入鬓眉和长细眼,握着那个荷包,心里一阵纠结,又昂然道:“萧东家,此时可问诊?”

“自然。”萧一指诊室,“请入内。”

衣衣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杜娘陪她一起来的,但是没有出来。她便转回头,进了诊室。

地用清漆原木铺就,白墙对窗,轻帘垂落。诊室中间一张软榻,铺了丝绒垫子。南窗底下一张檀木诊案配玫瑰椅,铺了银绣台布。东边墙下是香桌与梨木花二闷柜。屋里熏着梅花甜,一间诊室生生做成了逸乐之地般。

“脱鞋。”萧一把履留在地板之外,对身后的衣衣道。

衣衣便只着布袜跟进,坐到诊案药枕一侧的玫瑰椅上。萧一隔着诊案落了座,一边取笔墨纸张,一边头也不回道:“嘴张开,把舌头让我瞧瞧。”

衣衣眙他。

萧一把毛笔支在砚台上,抬眼看她:“怎么?”

衣衣摇了下头,张开嘴。

萧一仔细看她舌苔,罢了落了眼皮:“闭上吧,转过头让我看看你耳朵。”

衣衣平心静气,把脸转向一侧。感觉萧一的目光在她耳廓逡巡。

“好了,把手放上来。”萧一示意药枕。

衣衣照做。萧一便伸出手隔了她的素纱袖子,把她脉象。

诊室里寂然无声。衣衣听得滴漏声音,看见香案上炉出袅袅烟舞。萧一的目光落在光洁地板某处,指尖微热稳定。过了一个甲子,他把手拿开,取了笔开始写。

衣衣也收回手,望着他。

“内外兼用。丹丸我要亲自炼制,外用盆汤配制一并给你。需时三日,第四天你来取吧。这是一剂的量,我认为你需要至少十剂,大约月余可除你余毒。”他把纸条递给她,“去账房那里付钱。”

账房在木栅柜台后头瞥了她一眼:“二十两。”

“诊金不是十两吗?”衣衣蹙眉。

“诊金是十两,但一剂药金是十两。加之,二十两。”账房不紧不慢道。

衣衣气绝,道:“这是药室还是放高利贷的?”

“当然是药室。而且是全璟朝第一药室。”萧一立在堂下,懒懒答道。

“请问萧东家用何药配制此剂,可否说来让我听听,我这病有多么金贵?”衣衣问。

“你这丫头真是少见多怪,但凡好些的药材,那个不是数两银子才那么一钱?你便是没生过要吃雪莲獒髓的病,也不能说这世上就没有那种病啊!”账房低声一嗤,“穷酸就承认便得了。”

“你……”衣衣正待反驳,有人却从她身后抛了一袋到柜上,袋口松开,皆是白花花的银两。

杜娘站在衣衣身后,冷冷道:“别跟他们废话,把银子拿去。”

“这是十两,还差十两。”账房掂了掂袋子。

衣衣把手里的荷包放到柜上。

“成了,三日后取药,凭据请收好。”账房头也不抬把一张纸抛给她。

萧一闲闲站着,看衣衣一言不发拿了凭据往外走。

杜娘先进了马车,衣衣把凭据塞进袖口内袋里,回身看向萧一。萧一仍是抱肘站在门内,被阳光照得微眯了双眼,那眼睛更显细长,似笑非笑。

衣衣登上马车,对赶车的布六道:“六哥,走吧。”

衣衣把剩下的自己攒的六钱银子放在桌上,叹了口气。所谓杯水车薪,就是这个意思吧。自晓一药室回来,杜娘绝口不提银两的事。这两日只是让衣衣学习做整席。麦子笑说琴儿快要出师了,师娘已经不耐烦了。

跟麦子说好了今日下午他帮赶车陪衣衣去取药。衣衣便提早起来要上午多做些活,好腾出下午告假时间。听着檐下小灰咕咕的似是焦躁不安的叫声,衣衣洗漱完毕,回屋拿了套袖先去果子房取食材。走出内厨的院落,却看到一个女子站在外头不远。那女子见了衣衣,便走近来。

紫藤爬满木架,花期已过,生了豆荚。藤叶摇摆的影中,那过来的丽人却是绾绛。衣衣停下脚步,对她欠身:“姑娘早。”

“早。”绾绛回得淡淡,眼睛却盯着衣衣打量。

衣衣坦然让她打量了一遍,好耐心地等着这明显有话说的人。

“琴儿。你比我初见时高了半寸,愈发大姑娘模样了。”绾绛声音柔柔。

衣衣浅笑:“姑娘有心,我自己倒没十分在意。”

“听说你病了?”绾绛问。

“前几日不舒服。姑娘如何知道?”衣衣有些意外。毕竟这事是连小奴她们都不晓得的,洗衣房唯有裴娘了解。

“杜娘同阁主说话,阁主给她银两,我刚好在旁。”绾绛唇色莹润,轻启带光。

“银两是阁主给的?”衣衣一听,心下不爽。

“可好些?”绾绛问她。

“谢姑娘惦念。已经定了药,不碍事。”衣衣回答。

“最近有没有练琴?”绾绛话题一转。

“没有。”衣衣回答。

“那,”绾绛走近一步,“琴可否再借我一次呢?”

衣衣看见她如水双眸,媚丝流散,里面乌润之中,映得自己脸庞上的清冷。她道:“请姑娘恕罪。”

“呵。”绾绛轻叹,似乎并非失望,“便知如此。也罢,那日羲南王也说了,御灵唯有在你手下才有正音。而我等皆为人而弹,少不得讨好之意。”她自嘲笑道,“他说琴非听技,乃以听心。至多一人一琴一知己,一茶一曲一溪云。”

衣衣歪歪头:“羲南王他,这么说?”

“是了。他说琴乃私乐,不宜流落青楼花巷。清浊馆内,至多筝笛琵琶之乐。说得我好生羞愧,无比伤心啊。”绾绛却是在笑。

“姑娘为何要同我说这些?”衣衣望着她。

“没什么。想起来而已。”绾绛低头看着衣衣身上粗鄙却干净的衣裙,叹了一声,“琴儿,你知不知道,你是招人羡慕的。”

我若华衣丽衫,颐指气使,也乐得偶尔说说这种话。衣衣心底泛起一丝冷笑,却并未说出口。

未得衣衣应声,绾绛也不留恋,道:“你忙吧,我回去了。”

“是,姑娘走好。”衣衣回答。

衣衣来到内厨房,径直去找杜娘。杜娘仿佛已然料到她要来问什么,悠然自得地搅着蛋白。

“为什么是阁主的钱,杜娘你却不告诉我?”衣衣气鼓鼓。

“我若告诉你,你还会要吗?连我的钱你都不想要。”杜娘眼皮好像很沉似的,抬也不抬,“我也不是不乐意给你,但是阁主说这是她心意。”

“……我会还她的。”衣衣垮了肩膀,道。

“不急。”杜娘仍是闲闲地,“要还她,你起码还要在内厨做几年。”

衣衣不说话,把套了套袖的衣袖往胳膊上撸了两把,开始切一旁的蒟蒻。

下午麦子早早来找衣衣,两人便说说笑笑去马房取马车。

杜娘问衣衣要不要再拿十两银子开第二剂药回来,衣衣以先观药效为由拒绝了。她的确是还有些忿忿在胸口。

一路到了晓一药室,却见那日见过的辛芍待在堂下,并无萧一身影。辛芍看见二人,便迎上来:“麦子,琴儿姑娘来啦,稍等。”说罢去柜子后头一阵翻腾,拿了一个纸包过来,“这是琴儿姑娘的药。三粒丹丸是三天的量,每日内服。一包药草是用来沐浴的,每日一次,每次半个时辰,要四分热的水,不可太凉了。”

“多谢。”衣衣接过来。

“还要继续订下一剂否?”辛芍问。

“改日吧。”衣衣回答。

辛芍点点头:“那我还有活,就不陪二位了,请便。”

麦子在辛芍肩上拍了一把,看他去了。衣衣把药包放鼻翼闻了闻。

“十两银子什么味?”麦子故意凑过来。

“反正不是金子味。”衣衣把药包收起。

“真小器。”麦子摸摸鼻子,“走吧走吧。”

衣衣便笑了,跟着麦子往门外走。不料还没迈出门槛,被冲进来的一个男人撞得差点跌倒,赶紧拉住门框站稳。

“喂,你什么人啊,走路不——”麦子正嚷嚷,看见进来的人抬起脸瞪他,吓得住了嘴,继而又惊讶失口道,“萧东家?!”

萧一右手捂着右眼,左手扶着胸口。向来不苟的发有些凌乱,衣角上还沾了几块泥巴。虽然捂着眼睛,从他手缝里仍是能看出青紫。左眼眼白血丝蔓延,颇有些吓人。他瞪完麦子,转头看刚才撞到的衣衣,认出她是谁以后,脸色愈发难看,简直是发青了。

“琴儿……”麦子看萧一脸色不善,走过来挡在衣衣前头。

但萧一并没有靠近的意思,只“哼”了一声,便瘸着大步往内室去了。

整个外堂鸦雀无声。

回去的一路上,麦子都笑个不停。衣衣在车厢里抱怨:“麦麦,你吃了鸽子蛋了?干嘛一直咕咕笑。”

“呀,我只是一想起来那卖药的刚才那呆样,就忍不住。”他继续笑,直到腮帮子都酸了,“不知道是哪个人物能让他这么狼狈啊。”

“搞不好是自己摔的。”衣衣说得自己都不信,想了想,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可能。但为了你那二十两,你也该觉得解气。”麦子回头道。

“是是是。”衣衣捏着药包,回答。

想着萧一的事,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就听见麦子急急呼道:“吁——!!”

马车一震,猛地停了,衣衣在车厢里险些摔个马趴,叫道:“怎么了?”

“我的……天。”麦子喃喃,也不理会衣衣。

衣衣撩了车帘,趴在车厢口向外望去,登时也有些怔了。

樱桃阁正门口并非驰道,此时却两旁立了数匹高头大马,马上尽是软甲戴巾配刀携剑的军士。那马生得威猛,人又皆是神情静穆,一起把凛冽杀气硬是压在了香幔如梦的樱桃阁前,让来往行人都缩着脖子,自觉地避了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