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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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旧事空期许(上)

“什么?”衣衣与秦檀几乎异口同声。

“怎么会……她是我嫂嫂……”衣衣不相信地说,这时被从全神贯注中打扰了的柳落抬起头来,正以一双止水般双眼对上衣衣疑虑的眸子,刹那之间,那水就漾起波光来。

“衣衣……”柳落惊愕地低低唤道,进而惊叫一声,是绣花针扎在了手指上。

“嫂嫂。”衣衣快步过去,抓过她的手指,上面一颗血珠儿正在凝成。

柳落抽回手,仍是一脸不信的表情:“你……你来找我?”

“不。”衣衣不想流露哀伤,可却无法阻止语气之间的凄凉,“不是我来找你,不是我来找你而已……还有一个人。”她卸下背后包裹,取出胡不倾留下的短剑,递到柳落面前,“还有一个人,和我一起来找你。”

柳落已经站起身,低头注视着那把短剑,却并未伸手接过去。继而抬起眼来,看着衣衣身后的两个男人。

衣衣便说:“那位是秦大哥,他带我来澍阳的,他是我爹爹朋友的长子。而陈公子……”

“把剑收起吧,这屋里不能留兵器。”陈弈打断衣衣,说,“除非你们现在要带她走。”

衣衣觉得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把剑收了回来,盯着柳落。

柳落几乎是嘲笑地看了陈弈一眼,道:“陈弈,你抬举我了,如今我便是想动,动得了么?”

陈弈付之一撇嘴:“天晓得。弃妇什么事做不出来?”

柳落闻言立刻脸寒,双眼死死瞪他。

“我想跟嫂嫂单独待一会。”衣衣说。

陈弈望了衣衣一眼,侧身去与秦檀附耳说了两句话。秦檀先是点了下头,然后表情没变,走到衣衣身边:“我在门口等你,把行装和琴都交给我。”

衣衣看见他眼里笃定,便没有问什么,照办。

两个男人出门去。衣衣才又看着柳落。房里香炉里散出的烟雾,袅袅飘到眼前。

“衣衣,你长高了,也变美了。病好了,是吗?”柳落问。

“嫂嫂,发生了什么事?”衣衣没有回答她问题。

柳落侧过脸去,借以移开目光,一边轻轻摸了摸鬓角,一边笑道:“你知道他们为何要收走你手里的东西?”

“不知道。”

“因为他们怕我借机伤你。”她笑声清脆,但却不是衣衣所知道的那种柳落的笑,“我敢说陈弈对你那秦大哥说的话是问你会不会武功。看来衣衣这两年学了不少东西。”

“嫂嫂,为什么会这样?”衣衣目不转睛,一定要听到答案。

柳落坐回到躺椅上,继续绣她的花,道:“不要叫我嫂嫂。我不是你的嫂嫂,早就不是了。”

衣衣说:“便是你不告诉我,也会有别人告诉我的。但是我要听你说。”

“好妹妹,你若不是姓龙,我是乐意当你姐姐的。但你姓了龙,就让我的日子变得难过了。如今你会过得越来越好,乃至平步青云,而我呢,只有被从一个利用者手里转到另一个利用者手里,直到他们不耐烦,除掉我。”柳落言语轻松,仿佛说的事全于己无关。

“我们离开隐泉村以后,叛军占了村里,村人都被杀了。柳村长也……”衣衣停口。

“我知道得不比你晚。只是未曾见过父亲尸首罢了,但我也不愿意为他服期,他不配。”柳落道。

“嫂嫂……”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嫂嫂!”柳落忽然跳起,把绷子砸到衣衣身上,恨恨道。

衣衣一动不动,面无表情,“那好吧,柳姑娘。”

“对,我是柳落,我是斫北王藩王府前指挥使柳扬川的女儿柳落,我是临珫侯陈弈宅里的囚犯柳落,我是被龙伯、玉弓将军和胡不倾一起利用了的女人柳落!”她几乎贴上衣衣的脸,逼视道,“是你让一切成了这个样子!”

“那么,我是怎么使你变成这个样子的?”衣衣毫不退缩,相反,带有期待。

柳落在她眼里发现这种期待,反而也冷静下来,片刻,道:“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柳落笑了。“好极。他们想瞒着你,护着你,所以什么都不让你知道。你只知道自己是龙家唯一的女儿,对不对?你知道有人在争夺你,想要除了你,对不对?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吗?我敢说你不知道,不然你不会是这种神情。”

“告诉我你为什么变成这样。”衣衣不再掩饰自己的哀恸了。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不是说会有人告诉你吗?”柳落笑得近乎痴色,伤心的痴色,“是门外那两个人么?抑或是那冷酷无情的玉弓将军?还是已经不知所踪的龙伯呢?你去问他们吧,既然他们那么疼爱你,你去问啊。我一字都不会告诉你,龙朝露。”

衣衣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笑,直到她的力气似乎都要笑没了,重新跌坐回躺椅上,并且开始哭泣。

“你让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柳落哭得抽噎不清,“我父亲死了,我喜爱的男人从不在意我,我嫁与的男人并不爱惜我,欺辱我的男人毁了我的一生。为什么你要平安要出头,却要让我此身作为祭品?”

“你不说明白,我根本不晓得你到底在讲些什么。”衣衣捡起脚下的绷子,放到她膝盖上,“我还会再来,嫂嫂。”

“你最好永不再来!”柳落说道,“你毁别人的同时,也会被人毁掉!不管是太主还是斫北王,你不可能逃得过!即便是今上,他也无法处处护你,你会被追到天涯海角,而那些疼你的人,那些什么都不告诉你的人,会让你死不瞑目!你到了那边见到我父亲,告诉他我恨他,告诉他我一辈子也不原谅他!”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衣衣已经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

柳落一怔,抬起泪眼来,冷笑一声:“反正不会是你那个无心的大哥的!胡不倾把命都给你,他曾给我什么?我是他们的人质,一切不过是一场设计,其实你也是。今天我被锁在这宅里,将来你被锁在宫阙里,我们没有不同。那些人能对我无情,到你无用时刻,你以为他们会对你有意么?我等着,我就剩一口气也会等着,我要等着看那天,你生不如死,来祭奠我自己,活着等于已经死掉的自己。”

“那好,”衣衣出奇地平静,眸色幽然,“我们都等着吧。”

说罢,她转身走到天井门口,敲门,然后在秦檀与陈弈复杂的眼神里头,漠然地离开这片琉璃天。

※※※

“你不说,我不走。”衣衣站在庭院正中。

秦檀一脸愁云惨淡,抱着御灵琴,低头用脚尖撮着地上砌着的他不可能轻易撮动的鹅卵石,许久,第三次重复那句话:“此事我也不甚了了,你问我我也不晓得啊。”

衣衣把目光转向一旁看热闹的陈弈。陈弈闲闲站在蔷薇旁边,装作在服侍花。

“陈公子,柳落的事,劳烦你告诉我。”衣衣说。

陈弈慢悠悠转过头来,说:“他没说我还要跟你解释什么。我没义务同你解释。”

“劳烦你。”衣衣重复。

“我不高兴跟人扯弄,走了。”陈弈一甩袖子,步子刚迈开一步,发现自己脖子上已经冰凉凉地截上一柄剑。

“衣衣,放下。太失礼了!”秦檀口气毫无威慑力,令人怀疑他的阻止是否出于真心。

“我讲礼太久了,所以才会变成今天这样。”衣衣没有松手的意思,看着陈弈,“陈公子,抱歉。但若你不应,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说,你知道我什么身份吗,小姑娘?”陈弈没有动分毫,但脸上也没有惧色,乃是笑呵呵说话。

“临珫侯,皇戚。璟朝最富有之人。玉弓将军的挚友。太主的庶子。”衣衣回答。

“如果你把最后一个身份去了,我会对你的答案满意的。”他哼了一声,说,“你气得我都不知道害怕了。”可是他双眼里闪烁的简直是欢喜,一脸“好久没这么刺激了”的表情。

衣衣翻了翻眼睛,说:“答应了吗?”

“如此彪悍举止,我还不答应,那岂不是自寻死路。大丈夫一言既出,天马难追。”他伸出一根食指指着头顶苍天,“所以我们去凉亭里头慢慢说吧?”

秦檀在一边看他,原本的一脸愁云惨淡,已经变成了看街头无赖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