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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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春微浪侣

胡樱桃愣了一愣,屏息片刻,吩咐道:“先礼后兵。”

“是。”布十跳下车的声音。

胡樱桃这才将车帘挑了一条缝向外看。数十持刀剑男人已经在三丈外等着对马车形成包围之势。布十亦步亦趋走过去,在距离一丈时站定,对他们说了句什么。估计话音还没落,就突然从斜上空飞下一支冷箭,落在他脚尖前土地,深深刺了进去。布十受惊,后退了一步。几十个男人的哈哈大笑回荡在山谷里:“这是寨主跟你打招呼,躲什么躲!”

衣衣趁胡樱桃凝神,也在另一边车帘缝隙看到了这一幕。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十六岁的胡不倾也曾经一扬手,射了这样一支箭,吓跑了欺侮她的坏小子。如今,她坐在陌生的马车上,前面是一群面目猖狂的山匪,而那个曾经保护她的人,已经永远不会再挡在她身前了。

“喂!车上的客官,不用探风了!”一头发枯黄瘦猴般男人拎着几乎与他身型不合的一口刀大剌剌地朝马车走来,“早完事早回家!”

胡樱桃恨恨地在嗓子里咕哝一句,“唰”地拉开车帘,在马夫搀扶下跳下车,迎着那黄毛猴子道:“请你们寨主前来叙话!我胡氏在这三县八乡也是朋友遍地的,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寨主莫不是连我一个弱女子过路也要欺负?”

“弱女子?”黄毛猴子眼珠一轮,嘎嘎大笑,回身对众匪喊,“寨主素来怜香惜玉,弱女子定是不欺负的,是不是?”

“是了!大婶!”后面一个山匪摇着一柄流星锤说,“我家风腾寨主有规矩:劫男不劫女。男者杀之女者由之,各行其道。你留下你的所有值钱玩意,寨主还会把马车送你,让你好生回家去呢!”

“别忘了这身皮裘也要留下,当个铺盖也是不错的,看看,”黄毛猴子用刀尖挑起胡樱桃皮裘的衣角,“上好的皮毛哪!”

胡樱桃沉着脸道:“陌城境,最是有名不过风腾寨一众,只是不知如今搬到云县来了。寨主漠彰与我有故交,你们莫不是他手下?”

黄毛放下了刀,在下巴上摸了摸,一双细眼眯起来看着胡樱桃,说:“你这老娘们,谎也不会撒,等寨主来收拾你。”说罢转身走回去。

还未等胡樱桃再说什么,众匪已经围拢过来,两个山匪去抓布十,熟料布十双臂一扭,一个旋身挣脱,护在了胡樱桃身前。

“好功夫啊好功夫,兄弟,我家寨主最是爱才,何不跟咱一起吃香喝辣,也不用守着一个半老徐娘当奴才了,咋样?”黄毛回身,笑嘻嘻对布十说。

布十未搭腔。这时山匪忽然息声让开一条路,路的另一端,忽而玄色如电,却是通身如漆湛亮,额间一抹白樱的骠马不紧不慢小步颠过来。马上束发博带,雪衣飘索的少年凤眼眉梢轻扬,唇角不悦也含笑,背上一张稍弓一柄箭筒,未待开口已使得所有山匪噤声不言。

衣衣仍然缩在车中,远远窥视那少年被山风翻卷的衣袂。下一刻却发现那少年幽黯的双眸已然对上了她的。

“寨主,”黄毛凑上去仰头对着马上的少年道,“这女人自称是漠彰故交。”

少年正歪着头对车里的衣衣瞧,闻言,脸色略略一沉,转过头看着胡樱桃。

胡樱桃虽然站在布十身后,却也觉马上年轻的男性气场逼人,并不容易对付。她索性推开布十,立在马侧道:“妾身烟州樱桃阁主,敢问足下是?”

少年人将她打量了一遍,却似懒得回答,轻轻甩了一下手里的马鞭。黄毛立刻会意,对胡樱桃道:“这才是风腾寨的当家寨主,你说的漠寨主,是我们寨主的叔叔,已然被寨主……”

未待讲完,一鞭已经吃在嘴上。黄毛赶紧捂嘴住口。

胡樱桃也明白了七八分,仍是对着少年道:“敢问寨主大名?我家往来此道也不算少,此前不曾拜访招呼,是我的不是。此次还请行个方便,来日必当有礼。”

“还说来得不少,居然连风腾寨的……都不知道。”傲飞一边说一边看着少年,赶紧捂住嘴巴。

少年的目光焦点落在胡樱桃身上光滑油润的皮裘上,嘴角牵起近乎妖娆的弧度:“樱桃阁。绾绛?”

这清朗声音吐出来,令胡樱桃微微怔忪一下,立刻回答:“正是我家姑娘!寨主与她认识?”

少年嘴角的笑意瞬间已经消散,仿佛从未出现。他落下眼睑,掉转马头,自顾往回走去,只抛了几个字给众人:

“照老规矩。”

“是!”黄毛猴子唰地扬起刀,“老规矩,不抵抗者放,抵抗者男人不留,女人可自去。兄弟们,上车!”

车帘被拽了下去。衣衣眼前是蜂拥上来的山匪。他们见了衣衣,愣住,下一刻将她拉下车,架上刀,唤黄毛:“傲飞,这有个兵娃子!”

“哦?”黄毛傲飞很感兴趣地离开布十身边走过来,“胡夫人,你藏个兵在车里,是何用意啊?”

“她只是穿了军衣,又不是真的兵!”胡樱桃没好气。

傲飞嘿嘿一笑:“你唬我。这玉弓军的衣裳,是谁人想穿就穿的?”说罢一把抓过衣衣,拖着往远远立在道旁的寨主身旁走。

“寨主,抓了个玉弓兵!留不留?”他问。

少年骑着马,绕着衣衣缓缓行了一圈,停下,在衣衣于黄毛傲飞手下挣扎之际,冷不丁倾身伸手拉开了她发髻上的绾带。衣衣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了她半张脸。

“咦?”傲飞讶然,“这么着一看,这黑小子倒有点姿色,活像个女娃儿!”

少年俯视衣衣紧张又倔强的微妙神情,眼底一掠坏笑,道:“是不是女娃儿,摸一摸不就知道了?”说话时已然伸出长臂在毫无防备的衣衣胸前摸了一把。

“你!”衣衣吓了一大跳,往后一退,却被傲飞抵住。

少年玩味地活动着手指,仿佛回味柔软触感,看着衣衣道:“那樱桃阁此次真是出奇招,居然要用这样的女娃儿。我想不出,你会有什么样的恩客?”

衣衣又羞又恼,被傲飞挟着又动弹不得,便死死瞪着那少年如玉却令人厌恶的笑脸:“我又不是她的人!闭上你的臭嘴,少说那些混账话!”

“好辣的小妞!”傲飞伸了一下舌头,“我若一撒手,她冲上去就给寨主一口,那可不好玩!”

少年却扬扬马鞭笑道:“那也要看是怎样的一口。”

傲飞立刻会意,哈哈大笑。

少年收紧缰绳,驱马走向正忙着搬运翻腾车上物件的山匪们,道:“取了东西让他们滚蛋。回寨。”然后转头看着胡樱桃,道,“夫人,我今给你面子,不沾晦气。不过你那个新牌,我要了。”

“不行,那不是新牌,那个孩子,她——她是玉——”胡樱桃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少年眉心一动,继而又笑:“那不是更好。我喜欢干净人。何况,她是玉——玉什么?”

“……她是玉弓将军的人。你动不得,此事非同寻常,我好意劝你,不要惹麻烦才能吃长久饭。”胡樱桃颇严肃。

“啊——哈!原来说来说去,还是他的人?”少年扬了扬眉,“好个大麻烦,不巧,我就喜欢。”说罢再次策马返回,把胡樱桃抛在身后,对众人冷冷喝道,“回寨!”

※※※

衣衣被蒙住了双眼。她只能从黑布的边缘看到一丝丝亮光。先前是跟在众山匪队伍里走路,因为看不见,走得十分缓慢,只听得马蹄声近,那少年声音好不耐烦:“托她上马来。”

于是现在她坐在马鞍上,他身前。周围是男人们互相低声说话和山间脚步回荡的声音,少年的双臂环绕她半周,稳稳握着缰绳。衣衣挺直脊背,不愿碰到少年温热平展的胸膛,也不愿嗅到他身上青草与栀子些微清苦的味道。她现在开始心里打鼓,不知道方才不死扛到底是否是正确的选择。也许这一就擒,结果是生不如死。但是,爹爹下落不明,胡大哥临终嘱咐,还有,还有仍然留在宁川音信不通的柳落……她心急如焚,骑在马上努力镇定理清千头万绪。

“你不用这么僵。”身后上方传来轻轻嗤笑,“今日只是凑巧,又不是蹲着打劫你们,我刚洗澡,也不想沾染血气。至于你,就你这身皮肉,我便是送给弟兄们,他们怕是也没兴趣。”

“我知道寨主对我的兴趣不在此处。”衣衣感到他的呼吸拂动自己后颈,不禁瑟缩,仍是硬生挺着脊背,冷回道,“但是我不过山上一个村人,素来与你们所说的人人事事没有瓜葛,所谓关系,不过是牵强之事。寨主何必对我一无名小卒如此挂心?”

“你这丫头,又黑又倔,活像……”他嗓音压得更低,“活像以前侍候过我的那个昆仑奴。”

衣衣心头一动,脱口而出:“大璟朝,昆仑奴也不是平常人家有的,你家总是官宦或者富贾的吧。如今你却当了土匪!”

背后默然半刻,他“哼”了一声,道:“自打我叫鬼戮的那一日起,只有风腾寨是我家。”

“鬼戮?……如果你今日并非蹲在这里要打劫,方圆二十里,就只有几个小村落。而此时刚战事过去,也不会有什么有钱人赶在这个关口往来。难道说,难道说,”衣衣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你的目标是玉——”不等她说出后面两个字,喉咙上已然被一只手狠狠掐了,不防备,几近窒息地随力道把脖子向后拗过去。

鬼戮把她的脖根捏着,直至她后脑勺靠到自己肩膀上,能清楚看到衣衣逐渐涨红的脸蛋,方在她耳畔不着波澜地说:“小姑娘,你这么聪明,那么应当有人教过你,话越多,死得越快。”

衣衣喘不上气,双手无助地四处摸索,忽地在身侧马鞍旁摸到一柄沉甸甸的物件,立刻抓起来,只听得空气中划出细微的风响。

“寨主!”旁边山匪靠过来。

“不碍事。”鬼戮看见衣衣拔出了他挂在马鞍侧的佩剑,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看见她脖子吃痛,剑沉又难控的窘境,反而露出一丝笑容。“小昆仑奴,你把我的剑放回去,我好松手让你喘气。”

衣衣手酸得要命,又觉得自己几近昏厥,只得一手摸着剑鞘的入口,另一手扶着剑身插回去。虽然留了神,却没料到剑刃的锋利异常,让剑划破了左手虎口。鬼戮松开了掐在她柔嫩脖颈的手指,不做声地看着她。她疼得颤了一下,然后悄悄把手藏在衣袖里。他撇了撇嘴角:“你几岁?”

衣衣紧绷了嘴唇,不理他。

“鬼寨主我今年十六,横竖肯定比你大。”他突然得意地来了一句,带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感。“重要的是,也没你这么怕死。”

衣衣觉得自己开始头疼,开口反讥:“鬼寨主这么英武,肯定有人教过你,话越多,死得越快。”

“哈哈哈哈!”鬼戮忽然笑出声,双手一抖马缰绳,两腿只对身下马儿一夹示意,马儿便突改不紧不慢的步伐,登时扬蹄蹿了出去。听得两边山匪们小小惊呼一声,便只剩下耳畔风啸。衣衣不由抓住身前马鬃,防止自己被颠簸搞跌下去。她感到后面的人刻意在加速,身子已经向自己的后背倾了下来,那种山野清香混杂青春男子如火的气场,自从胡不倾行过冠礼,开始频繁外出起,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