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世家情仇: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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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风间远行客(下)

在县城外山坳露宿一夜后,他们绕过城池,直指弁州。

近半个月的行程,秦檀一路心情很好。

“弁州难过哟。”姚汀在后嘟囔。

“带货够数,我们就可以带通关牌,走商道了。”他笑眯眯,“我是商人,哪有走空的道理?两国紧张,互市上的东西一定更为紧俏,税税平安,又哪有不让过的道理?”

“带一个商队走,那就要慢咯。”姚汀挠耳朵。

“比绕道要快。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他转头看着衣衣,挤挤眼,“只是在那之前,我们还要野营两三次,衣衣。你又快到该吃药的时候了。所以我会抓紧时间的。”

他记得她信期的日子。他记得她可能会肚子痛。衣衣有些尴尬,低声说:“我,我还好。”

姚汀好奇地问:“吃什么药?——唉哟!”

姚澈拿着马鞭,在他后脖颈上轻轻敲了一记。

弁州与镇澜城大小相当。但城中景象大有不同。镇澜的花树流水在这里是看不到的。道路宽敞,房屋颜色灰暗,笃实耐用,更有泥砖土房错落。路上行走的除了马匹骡驴,更有结队骆驼。驼铃的脆响代替丝竹回音,茶馆中的唱腔中气十足。干燥得多的空气里,灰尘中,弥漫说不清的味道。这也许就是所谓边塞之地的味道。

入城时候接受了盘查,这种盘查并不是高调的,具体的。衣衣并不紧张,因为没有人真正清楚他们要查的那个女子模样。十五岁的女孩太多了,即便是一张江南面孔。而城池不是山口,它是不可能在一个太平日子里,把住一条来路,让人只出不进的。秦檀更是把自己易容成了一个年过半百的佝偻老人,蹒跚着慢悠悠地通过城门。姚汀好笑地在他身后歪歪扭扭学样。

他们在城角一间客栈休息一日,买了些零碎用度,就继续启程。

秦檀的商队被从一个商行里拉了出来。驼队一列,骆驼十二匹,马六匹,另有押货行走人马四套。这样他们就扩充成了一支有九人的小型商队。他的货物尽是些江南土产:丝绸,茶叶,胭脂水粉,折扇,毛笔书本,甚至朱砂印泥。商行的通行木牌拿到手,他们便有了行路的堂皇名目。

借着这名目,他们一路缓慢行进,半个月后抵达斫北。

斫北城池没有弁州大,但城墙修葺得十分齐整,毫无残缺破落。城里也是些马帮驼队,大小店铺和各色人等来往,但不知为何,衣衣觉得空气里弥散着淡淡肃杀味道。城里只有一条砖石驰道,经过斫北王府,王府原址是从前祜族皇帝行宫,斫北王自行修缮,改作自己府第。

现在衣衣就站在它的门外。三丈以内,直面门楣。门口大漆匾额,书“钦赐斫北王府”六字,有亲王以上才可使用的左右小掖门,皆为朱漆。与羲南王府不同的是,它的门卫并非管事门房,而是轻甲卫士。连门口石狮子都摆出一副峥嵘意味。

“衣衣,我们要在斫北住一晚。你有什么想要的?”秦檀安顿好商队,跑过来问她。

衣衣回过头来,看着他:“我想要见斫北王。”

秦檀睁大眼睛。

衣衣一笑:“说笑的。我想要偷一天的懒。”

秦檀也笑:“偷懒?那我宁可带你去见斫北王。”

“多么大的胆子,人家逮你还嫌逮不到,你要自己送上门去。”姚清牵着马在后头咋舌,“听说这个月太主又要来斫北了,你正好当他们桌上新菜。”

“姚兄,你吓不倒我徒儿的。”秦檀对他眨眨眼,然后又对衣衣说,“这里不少关外进来的客商,我们可以打探一下大祜的事。”

衣衣明白他指的是爹爹的事,点点头。

于是几人最后走到一家门庭熙攘的客栈,秦檀自去堂下知会,不多时一位藏蓝布衣的中年男子惊讶地迎了出来:“哪里的好东风,吹了我秦老弟来这?”

客栈东家原是秦檀旧识,秦檀过往曾来,都是住他家,每每少不得打点交情,倒是让这件客栈的迎来送往,成了他的讯息收敛之所。晚间吃饭,那东家又来陪酒,喝到半酣,就开始诉苦。

“淳于兄,听闻斫北王在封地还是与民生息的,你又开着斫北数一数二的大客栈,愁些什么呢?”秦檀漫不经心给他倒酒。

淳于东家连连摆手:“不要提!不要提!”端起酒杯吃了一半,长叹一声,“如果斫北王一直听太主殿下的,轻赋税,多谅民,那倒也罢了。如今他与太主也不知道有了什么不和,突然就在封地里涨起税金来,他若想敛财这也罢了,可他还收铜铁甚多,扩充亲卫。满天下什么事情瞒得过今上的耳目,他在自家府里造兵,想着别人不晓得,可瞒了三五日,能一直瞒下去吗?这周围铁就这么多,让他收去大半,呆瓜也晓得他是在做什么了!”

“如此说来倒是太主慎重了。”秦檀道。

“太主!极为细密的人。”淳于东家重重点头,“京师里难容她,她与斫北王关系甚好是从来就有的,斫北王的营生有半数是她功劳。如何对上稳住君心,如何对下严律锻炼,如何与民休养生息,都有太主在提醒。太主自先皇还在的时候就不喜欢今上与羲南王,单单喜欢伶俐的斫北王。今上登基,她有多么不悦!她的儿子不争气,又是个病秧子了,只好一心想让斫北王发达。最好的情形,是今上没有太子可立,斫北王承袭皇位顺理成章;便是最差,斫北王也能独占一方,压倒那羲南王去,连封地也改一改。可是现在,他们之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就有了罅隙,而斫北王又急急揽起兵来,这万一惹了今上,斫北还有好日子过么?我们的身家性命,可都是托了平安二字的!”

姚清听得直点头,道:“太主就是在两地之间周旋。这次她来,恐怕就是要解决纷争,让斫北王的行为不再那么惹眼。”

“所以我们很有理由相信,他们的纷争不是偶然的。因为有人希望他们不和。”姚澈喝着汤,耷拉着眼睑道。

“您是说……今上?”淳于东家胡子翘了翘,说,“若是如此,斫北王岂不就是被来回挪动的一颗棋子么?今上与太主博弈的工具。今上开始想动了,我们可要开始想退路咯。”

“一盘棋怎么可能只有一颗子。斫北王性急,略骄横,勇武有加,稍嫌轻浮,加之封在斫北贫瘠之地,北方又时常受大祜骚扰,往南又是今上眼皮下头,他自觉憋屈也属正常。看着年少的羲南王封在富庶烟花之地,每日轻歌暖帐,他若是不够清楚利害,估计够气很多年的。”姚澈接着说,“可是有太主在他这一边,他就不会再生气了。搞不好他还会同情另一颗棋子。”

“客官说得有理。按着斫北王的脾性,他早就上书了。就是因为有太主告诉他利弊之说,他才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毫无怨言。这人但凡日子过得太过安逸,就离垮台不远了。按说羲南王小时候,今上是很疼他的,不晓得怎么后来就疏远了,虽然封给了烟州一带,却再没有闻问。小小年纪,整日吃喝玩乐,府里养了一堆歌舞伎、蹴鞠队还有什么斗鸡苑的,娶个王妃还没多久就死掉了,真不知道今上是不是真的想毁了他。”淳于东家又开始为羲南王叹气。

“淳于兄,这次来,看到你客栈里祜族商旅貌似没有以前多啊。”秦檀转了话题。

淳于东家想了想,道:“两个月前就这样了。听说玉弓军在青虎关一带连续打了三次,大祜军队基本没有捞到便宜,琼关这边虽然没有攻伐,但是骚扰也有一两次,弄得边关一带都很紧张,不光他们来的人不多了,我们过去的也不多了。只是因为互市还在开,所以开市的时间,人还是很多的。祜族人被赶出中原不假,但他们许多已经养成了习惯,不用中原的东西,过日子会觉得苦死。就算已经两三代人了,需要却是越来越多。反正草原马匹好,牛羊壮,换就是了。”

“有什么逸闻么?熙丹公主倒是好久不来了。”秦檀一边问,一边让听得出神的衣衣吃菜。

“熙丹公主身体已经不好了。我这里还住过她身边一个郎中呢,来斫北选药材的。”淳于东家说,“毕竟年纪也不小了,漠北不比中原,能养到哪里去呢?从两年前她带兵从边境退回去那次以后,再也没有出来过。想来人是不成了。”

“两年前?你是说漠北驰援西南二属国叛军的事?”

“对啊,半路他们突然止步,折返了。不然这北方和西边一路又,又是遭殃的。”淳于东家说着话,舌头开始打结,“秦老弟好久不来这边,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秦檀微笑:“是,今日一醉方休,淳于兄可不要留酒量与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