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看乐文谦笑话的众位举子一听这话,察觉到这位张公子话语里似乎就是这个意思,不由有些不满,即便知道此人是当今首辅大人之子,不敢斥责,但心头却是怒火不已。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纵然现今乐文谦声名极大,但是正如刚才乐公子所言,并不是诗才好就能够当状元,否则的话当初皇上为何制定其他内容的考试?那直接只考诗才就行了,谁的诗做的好谁就是状元,岂不儿戏?
张钰庭感觉到众人有些恼火,连忙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理解错了,我说的是,是……”
但一时间张钰庭又哪里能够想到的好的说辞?他不由的向身旁书生看去,目光中带着求助意味。
魏藻德有些不满。这些天张公子礼贤下士,自己方才与他亲近,不曾想这公子看似聪明,实则却是大愚若智,令人失望不已。同样的手段岂能用两次?岂不会让人笑话黔驴技穷?再者寻不到合适的理由就更加显得自己无能了。
至于乐文谦话语中说张钰庭认为只有乐文谦才配的上会元一说,他明白张钰庭心里并没有那想法,虽然对此有些不满,便是乐文谦又如何?魏藻德自负才学不在乐文谦之下,不过是对方在诗词方面更加擅长一些罢了,取状元又不是光论作诗?看见张钰庭求助的眼神,魏藻德只得接过话来:“乐兄多虑了。天子脚下岂能接二连三出现那等混事?当今圣上明察秋毫,必然不容徇私舞弊者欺世盗名,我等只需要一展胸中所学即可。所谓真金不怕火炼,是龙是虫必然逃脱不得圣上的法眼,咦,要放榜了!”
魏藻德瞧见似乎要放榜了,连忙将话题转移开了去。一时间却也没有反守为攻的妙语,说的话也只是些歌颂皇上的美言,说上一两句没关系,但是说的多了,始终不正面回复乐解元的话,这些人顿时便会察觉到自己的理屈词穷,正好有这机会自然是要将话题转移开去,继续说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利。
众人开始听的暗暗点头。现今大明形势堪忧,但是众举子却无一人认为乃是皇上昏庸之罪。皇上早年登基时候便斩杀大奸臣魏忠贤,其才智堪比开国洪武大帝。只是现今内忧外患侵袭,实乃苍天之过而非皇上不作为。而且皇上两度下罪己诏书,实乃少有的圣君。
(注:书生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因为他们一心只读圣贤书,并没有和最底层的百姓打交道,不知百姓之疾苦,苛捐杂税之重。)
但当听到要放榜了,顿时对这里的争论没了兴趣,众人自然更加在意自己今科是否考中?果然,从贡院里走出几个官兵,手中持着大红色的纸卷,就要往墙壁上贴去。另有一些官名将拥挤的书生们拦住,避免榜单尚未贴上便被挤破。
魏藻德暗舒了一口气。但随即也不再在意刚才的事情,同样此次自己是否高中,是第几名更让他在意。
乐文谦瞥了张钰庭,魏藻德两人一眼,没在理会。招手叫马六过来,一翻言语安慰。
“公子,公子!”就在这时,吴小用赶了回来,手中拿着望远镜。
张钰庭,魏藻德也都看见吴小用手中的望远镜,眼神不由一热。距离这么远哪里能够看的清楚?有了望远镜可就看的容易多了。
乐文谦自然看的出两人眼神中的热切,微微一笑,接过吴小用手中的望远镜递给车里吴芸儿。
终于,榜单贴在了墙上,第一名高高在上,众人最先瞧见,随即忍不住念了出来。
“第一名乐文谦!”有人直接叫了出来。
此时虽然嘈杂,但是这声音一传十,十传百,顿时传到了后面。听见这声音,魏藻德面色不由一变,自己没能得到第一名吗?
张钰庭脸上闪过一丝阴狠。刚才看似魏藻德帮他解了围,但是这里书生士哪个是愚蠢的人,焉能看不出自己被乐文谦强压一头?魏藻德是出采了,但是自己可是丢脸了。而此时乐文谦居然真的得了第一名,虽然还没有亲眼看到,但是这么多人这样说,哪里还可能有假?当初谣言满天飞的情况下,乐文谦应试,现今高中会元岂不是在用行动证明那是谣言?别人不清楚谣言是谁弄出来的,自家老爷子怎能不清楚?这般思虑间,对魏藻德也怀了一些愤恨,为何你没有得到第一名?亏的本少爷堂堂首辅大人的公子礼贤下士?
魏藻德心头焦急不已,虽然人们这么说,但是心里却始终怀着一丝不信,想要亲眼见到才肯相信。不由对着乐文谦的马上叫道:“乐公子,可否借望远镜一观?”
吴芸儿始终待在车里,并没有露头。虽然学着有些小任性,但是吴芸儿却明白男人说话做事的时候自己不要参与,男人宠爱女人,但是女人不能失去自己的分寸,否则就得不到男人的宠爱了。这些教义一方面来自于母亲的教导,另一方面却也是吴芸儿从《金瓶梅》中学到。吴芸儿将望远镜交给乐文谦,她已经看到正是她的文谦哥哥取得了第一名,成为了今科会元,若不是此时四周行人众人,吴芸儿忍不住要扑到乐文谦怀中再次亲亲了。
对于吴芸儿的明理乐文谦欣慰一笑,自己先看了看,发现自己处于第一名,其后正是杨昌祚告诉自己需要注意的魏藻德,之后几人乐文谦都不认识。当下将望远镜递了出去。却不知此时魏藻德就站在自己身旁,还和自己辩论了几句。
魏藻德本以为乐文谦不会借与他,尤其是看见乐文谦自己从车窗内探出头来看着远处墙壁上的榜单,这分明是故意不借与自己的意思。他已经从马车中走了出来,犹豫着是不是要挤进去,但是面对眼前的人山人海,凭借他这副身子只怕难有建树。不料乐文谦只是飞快的查看了一下,便将望远镜递了过来。心里顿时明白乐文谦车中应该还有其他人,刚才乐文谦的举动倒不是在戏弄自己。
脸上微微感激,连忙接过。凝神看去,顿时瞧见榜单上排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乐文谦,自己的名字处于第二位。第二名,已经算是不错的排名,但是刚才辩论时候被乐文谦压了一头,现今排名出来自己依旧在乐文谦之下,魏藻德心头浑然不是滋味。
论名声,自己在京城也算有些名声,自己成名之时哪里听闻过乐文谦?倒是江南四公子冒辟疆,侯方域等人可与自己相提并论。侯方域去岁未曾中举,而冒辟疆据说参加了此次科举,刚才他也看了,至少前十之中没有冒辟疆之名。自己盖过江南四公子,然后却被这突然名声大噪的乐文谦压下去。
才学可非一蹴而就的事情,这是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纵然刚才和乐文谦辩论了几句知道乐文谦才思敏捷,但此刻却依旧忍不住怀疑乐文谦那些诗乃是抄袭他人。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乐文谦一直隐忍不表现,只是魏藻德想到了这点却不愿意去承认。
张钰庭见魏藻德愣在原地,手中拿着望远镜却不查看,忍不住一把夺过,自己查看起来。他也不愿意相信乐文谦夺冠,非要亲眼看到才认可。然而榜单上鲜红的大字让张钰庭没了念想,乐文谦并非欺世盗名之人,而是有真才实学的。张钰庭心头陡然升起陷害乐文谦的心思,眼眸不由瞟了乐文谦一眼,看着乐文谦那一副淡然模样,仿佛说不出的高傲,仿佛自己在他眼中连看上一眼不愿意的高傲,张钰庭眼中的阴狠慢慢掩去,慢慢烙印在心头。
重新取过望远镜,乐文谦仔细查看起来。刚才匆匆一看,并没有看见冒辟疆的名字,一翻搜寻,却并未见冒辟疆之名,显然落第了。
乐文谦不知道董小宛和自己的结合是否对冒辟疆产生严重的打击,不过心头对于冒辟疆的愧疚早已经消散一空。曾经的历史是他和董小宛走到了一起,但是现在是新的历史,自己也没有夺人妻子的恶行。而且自己没有追究冒辟疆无意导致自己三位兄弟身死一责,已经对冒辟疆不薄了。只是想到冒辟疆的才学,叹息不已。昔日贾谊怀才不遇,“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历史上有才学之人被湮没之人不知又有多少?
很快一些喧哗声将乐文谦的思绪惊扰。一些及第举子欢呼大叫,更有人疯狂的拍腿大跳,有点像是巫师做法,亦有些人滚到在地,眼泪盈眶。乐文谦见这些人多是上了年纪之人,而年纪轻轻及第者却是极少。然而更多的是落地之人,眼眶早拦截不住泪水,垂头丧气缓缓离开,一个个背影像是一座座罹难的石碑一般,写满了心酸。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然而更多的却是“落第逢人恸哭初,平生志业欲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