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常去上班。李欣没来,说是调了休假,跟别人换了班。她该庆幸自己没来,虽然没什么确凿的证据,可是我多少也猜到一点。我也不是好惹的,吃了暗亏,就一定要讨回来。小时候的狮子和猫,听说长得很像,容易混淆,她该睁大点眼睛。我去望京那边调货,顶着寒风,手上提着满满四大袋衣服。摸了摸口袋,居然没带现金,身上只有公交车卡,打不了车。只好一步一挪蹭到公共车站牌下,在售票员的帮助下将所有货全都搬上去了。
下了车,实在走不动了。十根食指勒得发紫,都陷进去了,手都冻得毫无知觉,整个像哈尔滨展览上的冰雕。我掏出手机,电话都拿不稳,“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我胡乱捡起来,顶着六级大风嘶哑着喉咙吼:“你们赶紧派个人下来接我上去!”我又不是驴子,这么使唤我,也太过分了。
下来接我的不是任何一个同事,竟然是操曹。我来不及跟他生气,抓住满头乱飞的头发说:“来来来,你提两个,我提两个,赶紧回去,赶紧回去,我都冻得成外面的电线杆了。”他一把提起地上所有的袋子,快速说:“我来,你快回去!”我回头问:“你提的过来?”他说:“废话!”我也不客气,抖着身体穿过马路跑进商场里。暖气从头淋下来,瞬间贯穿全身,我舒服地呼出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说:“总算重新活过来了。”
我替后面的操曹打开玻璃门,搓着手说:“我拿两个,提着重吧?”他没让,躲开了,说:“你提着就不重?”我忽然板下脸,说:“你怎么又死皮赖脸跟着来了?!你没工作我还有工作呢!你烦不烦呀!”抢过他手中的袋子,噌噌噌地就要跳上电梯。他追在后面解释:“不是——我带了点东西给你——”我一口拒绝:“不要!”又是什么世上最甜的水果之类?我不会自己买?需要他来讨好!
偏偏这个时候商场主任老远就喊:“博思的,走哪呢你?”我连忙缩头,赔笑说:“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主任,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这回行不?您看我提着这么多东西呢。”她倒没开口教训,只说:“提着货,那走员工电梯呀。”我连连点头说是。商场里规定,只要带着工作牌,就是工作人员,不能乘乘客电梯。认真起来是要罚款的。我丧气地看着还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员工电梯。
操曹站在一边问:“怎么了?为什么不让你走?”我将气撒在他身上:“碰见你就没好事!”他一脸惭愧的样子。我有些于心不忍,转念一想,自己完全是强词夺理。他好心好意地帮忙,再怎么说,也不该是这种待遇。我叹口气,指示他:“你提着这些东西上去,搁外面的卖场就行了。我走员工通道,快去,快去。”他很高兴地提着东西上去了,瞧那样儿,活像捡了宝似的,又不是天生该被人使唤的!他不是这里的员工,自然可以乘外面的电梯。
员工电梯是工作人员出货入货用的,我只得打开安全通道的木门,钻了进去。没有暖气管,外面的寒风灌进来,特别阴冷。一进门就打了个哆嗦,台阶倒很大方,低矮宽阔,只是分外多,一层一层,仿佛走不完似的。我耐不住冷,一口气跑上去,累得直不起腰。扶住墙歇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往专柜走去。在前台看了一眼,问:“我调的货呢?”
正在收银的乐乐冲我笑:“你那位家属正在库房入货呢!他知道怎么做吗?”我一听她的用词,心下便有几分不喜,沉着脸说:“谁是他家属!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以为他做了什么好事呢!我被他害得还不够惨吗?!”乐乐抬起头,诧异地看我,过了一会儿道歉:“木夕,对不起。”我随即笑了笑,说:“没事,我一时发昏,胡言乱语。外面实在太冷了,可能冻坏了脑子。”然后打了个招呼,进库房去了。
看着摊得满地的衣服,生气地问:“操曹,你想将库房翻过来是不是?”他满头大汗地说:“我想分好类,再把衣服放进去。”我没好气地说:“你知道怎么分类吗?”翻出衣领上的标签,翻出编码说:“看见没有,这些数字就是分类。你瞎忙些什么!”然后眼睛也不看,捡起衣服就往架子里塞。哪款衣服在哪,有什么型号,什么颜色,多大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么大一库房,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帮忙,看不累死他!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我也不看他,剩下的衣服等会儿再放,现在忙着出卖场的货呢。我见他就有气,从箱子里愤愤地抱出一大堆的衣架,准备挂衣服熨。一股脑儿扔在地上的时候,衣架上的铁钩又挂到手背了。我皱眉,一条细线般的红痕,不疼,却难看。我不在意,随便擦了擦,继续挂衣服。反正我手上多的是这种小伤痕。天天干这种粗活,还能手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操曹却扯了扯我衣服,我不耐烦地说:“你还站在这儿干吗?还不快出去!碍事!”他手伸到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玻璃瓶,嚅嗫地说:“续——艾,这是我自己做的护手霜,你要不要涂涂看?”我停下手中的活,震惊地看着那个瓶子,然后问:“这是你连夜在实验室做的?”他点头,说:“嗯,我晚上没事,就待在实验室做实验。我见你手很干燥,正好有药品仪器,就做了一点——”我接过来拿在手中,旋开瓶盖闻了闻,淡淡的清香,是香奈儿香水的味道。然后看了看瓶身,上面还有香奈儿的标签。那时候做这个实验,得到产品后,都会滴一两滴香精,可是味道不好闻,大多数人说香得难受,都不加。我用力闻了闻,说:“你把香水倒了,用来装这个?”瓶子里剩余的香味正好。他没说话,只尴尬地看着我。傻不傻呀,香水多贵,这个多廉价!
他支吾着说:“续艾,你放心,我称量的时候很仔细,全部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油相和水相的分量提前算过好几遍,没什么误差。做的时候,温度控制得很好,一直在九十五度左右,酸碱中和得很好,虽然不敢往脸上抹,可是涂在手上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我没有说话,轻轻压了下瓶口,乳白色的液体倒入手心,我对着灯光仔细观察,点头说:“成品外观呈乳白色,光亮,细腻,涂抹滑爽,有自然的清香。的确做得很成功。”他似乎得到嘉奖一般,很高兴地笑起来。我问:“你一整夜没睡?”这个产品做的过程并不复杂,可是要搁在四十度的烘箱里放置二十四小时,他大概忙活了很久吧。
他笑说:“没有,我经常在实验室过夜。”我默然了一会儿,说:“这个东西我收下了。我还要工作呢,你也赶紧回你的实验室吧!”他凑过脸讨好地说:“续艾,我还可以做其他的化妆品,还有洗洁精、肥皂,比外面卖得好多了。外面卖的全是加了水的商业产品——”我瞪他:“你闲得没事干是不是?你的课题呢,你的研究呢?玩物丧志!”他被我骂得灰溜溜地走了。
我掏出香水瓶,看着里面的液体发呆。那个时候做实验是多么的快乐,电动搅拌棒在三口烧瓶里刺溜溜地响,现在想起来那嘈杂的声音竟然是那么的动听,犹如天籁之音。老是学不乖,故意将手伸到加热套里,当手炉用。还有同学干脆将食物带进来,点上酒精灯煮东西吃,满室香味,老师也笑嘻嘻的过来跟着吃。后来仪器装置升级了,没酒精灯也没煤气灯,就用电磁加热器。“扑哧扑哧”的蒸汽,“哗啦啦”地从烧杯里冒出来……我甩一甩头,禁止自己继续往下想,倒了一点乳液,沿着手背,慢慢擦着,手上的皮肤立即光滑细腻起来,果然觉得舒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