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了,些许树叶在地上扭曲地旋转,发出沙沙的寂寞的声音。阴暗的天空轰隆隆地打着惊雷,朔风漫卷。上古山河的月亮是红色的,血红而浑浊,挥洒在天与黄沙的纠缠之中。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空中倏忽晃过,身形游移,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前进着。毕方追在后面,眼见彼此距离越拉越大,咧嘴一笑,弹上半空“唰”地现出原形,灵巧地飞上前去。
毕方属火,通体围绕着火焰,靠近别人时,会有炙热灼烧的感觉。所以毕方特地压制住了身上环着的火焰,努力将热度降低,还和黑影保持一段距离。但即便如此,在月光模糊的红色与夜半暗沉的黑色交织下,依然可见一团清亮的金红色在快速移动。
黑影似乎察觉到什么,原本快得惊人的速度居然再次飙升!一个眨眼的瞬间,就成了远处的一个小黑点。
毕方急了,加快速度也追了上去。
风又开始呼啸起来,地面卷起一层急速飞旋的沙砾,一道道的闪电毫无停歇地撕裂夜空。眼看就快要下雨了。黑影动作飞快,一个闪身就消失了踪影。毕方“切”了一声,抬头看看天,迟疑了一下。
一滴雨水“啪嗒”滴下,落在她的脸上,顿时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霎时间,如注的雨泼洒下来,仿佛是千针万线,将天与地密密麻麻地缝合起来。
“痛死了——”毕方一声尖叫,抱头鼠窜。
一只手蓦地从旁边伸过来,拉住毕方的手。下一秒,毕方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视线中,一双青绿色的大翅膀在头顶展开,挡住了头顶倾盆而下的大雨。
毕方抬头,正好对上陆行衣化成原型的巨大鸟头。
一时无语。
“毕儿,为什么你一看到我,就露出一副见到鬼的样子呢?”陆行衣有点委屈。
毕方下意识开口:“只是突然见到你,觉得有点惊吓”
陆行衣默了。
毕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表情有点尴尬,想笑一下,缓和气氛。可嘴角刚扬起,就觉得一阵抽痛,忍不住“嘶”地直吸气。
陆行衣低头,眼神黯淡了一点。其中一只翅膀变大了两倍,腾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按在毕方的嘴角:“被灼伤了。”
毕方皱眉:“怎么会?”
“上古山河乾坤阵法复杂多变,你我法力都被抑制。虽然空有一身灵力,却使不出来。你天性属火,上古山河的雨水至阴至寒,与你五格相冲,能伤得了你,倒也不稀奇。”陆行衣抚上了毕方的脸,眼里满是心疼的神色,“怎的就不懂好好照顾自己呢?”
毕方有点不自在地讪笑一下。
陆行衣垂下眼帘,半晌,伸出手,静静地将毕方揽入怀里。
鉴于陆行衣还保持着鸟的原型,毕方没有多少心理压力,意思意思挣扎了一下,就随意地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窝着了。
陆行衣的怀里很暖,化成原型以后,将头靠上去有毛茸茸的感觉。听着陆行衣翅膀挡住雨水的 “哗啦”声,看着细长的水花顺着他的羽翼间划下,幕帘珠子一般,毕方突然觉得自己感触了起来。
“行衣”毕方饱含感情地叫了一声。
“嗯?”陆行衣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
“你抱着我的感觉,和当年我在娘怀里哺乳的感觉真像”毕方娇羞地捂脸。
陆行衣嘴角一抽搐。
低头看向毕方,她正舒舒服服地半趴半靠在自己身上。少了几分往日的顽劣调皮,反而平添了几分乖巧。
陆行衣有些恍惚。这种将毕方拥入怀中的日子,他曾经想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会被毕方跟着宁觉身后的残酷现实打破。在天庭的时候,力不从心。不是要赶在毕方身后处理后事,就是要防着宁觉暗地里给毕方穿小鞋。
不是没有生气过。
记得六千年前和净坛使者猪八戒吃饭时,曾经听他讲过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史。那段爱情史围绕着猪八戒当年在广寒宫澡房门口苦等了十余年,就是为了一窥嫦娥洗澡场景的过程展开。故事的结果是,猪八戒等了十几年,嫦娥没有来,吴刚倒是三天两头凑到他旁边搭讪。
猪八戒说这个故事的用意本在赞扬嫦娥的如花美貌。但可惜的是,陆行衣的重点放在了嫦娥十几年都不洗一次澡上,当即回给他一个深沉得诡异的眼神。猪八戒被陆行衣写满“想不到猪兄品味如此奇特”的同情眼光下一时无语,灌了半肚子闷酒后,举杯长叹:“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其实上面这席话只要有点天庭常识的小仙小神都会知道。
因为在猪八戒的漫漫人生里,以上这席话已经成为了他标志性的对白。
不管是勾搭清纯妹妹,恋上如花少女,爱慕徐娘半老,还是心仪七十老太。猪八戒总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最后唯一能留下的,只有那一席充斥着五分哀伤五分惆怅的话。
老实说,同样的话听了几千年,别说感动,耳朵没有变成鱿鱼就不错了
可惜的是,陆行衣平常专心于修炼和毕方。虽说同在天庭,但遇上猪八戒并有空和他闲聊的机会却是极少。这也就造成了他从猪八戒嘴里第一次听到那句感叹时,深深地震惊了一把!
连花名在外、风流成性的猪老大都说得出如此哲理!
他陆行衣一直在干什么吃呀!?
当时陆行衣就怒了——当年没有身材、没有样貌、很明显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猪八戒都敢到嫦娥澡房门口守株待兔——他陆行衣怎么就连告白都不敢呢!?
于是喝了点酒的陆行衣雄纠纠气昂昂地腾云而去,想要对毕方一述真情的热血直在血管里沸腾着。
但事实证明,靠喝酒壮胆的人,一般会死得比较惨。
可怜陆行衣飞了半天,绕了大半个南天门才找到毕方的府邸。就在他见到毕方,一脸温柔地将手抚上毕方的脸的下一秒——轰然倒地
那绝对是陆行衣毕生难忘的一次遭遇。
如果说元始天尊的无心之言是直接戳到陆行衣薄脸皮上的一根手指,那六千年前的告白失手就是直接刮到他脸上的一巴掌。绝对的声音响亮,气势磅礴,直接将陆行衣所有对毕方坦言说爱的勇气都拍飞了。
如果不是这次落入上古山河,也许他还不敢对毕方开口。
再看一眼毕方,陆行衣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毕儿”陆行衣道。
“唔?”毕方睡眼惺忪地随口应声。
“之前在天庭,一直没有说。不单是没有机会,也是因为我怕。没开口前,总忍不住担心一开口就什么都会变,担心你会躲着我,也担心你是真心喜欢宁觉。”陆行衣的声音放得很轻,却透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力度,“但既然如今我开了口,那便是豁出去了。你对宁觉执着,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若是单论八字相配便妄定姻缘,实在太可笑了。”
毕方的头靠在陆行衣毛茸茸的羽毛上,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陆行衣的话到底听了多少,只有她知道。
陆行衣嘴角带笑,轻轻摸了摸毕方的脑袋:“只要你不是对宁觉有着特别的执念,我与他,便是公平的。先前不争不斗,不代表我不想斗,也不是我怕了他。只是惶恐你真心爱他,我插足介入,会惹你伤心。但时至如今,我不会再退了。”
你追着宁觉跑的时候,我一直守着你。
他宁觉有本事冷眼看你上千年,我也有本事全心全意待你好上千年。
一等九千余年,我不会再退了。
深吸一口气,陆行衣顶在头顶的翅膀再度变大。身形一晃,将身体化成了人型,顺手将摇摇欲坠的毕方抱了个满怀。毕方睡得正香,皱了皱鼻子,睁开惺忪的眼睛。
陆行衣笑出声来,靠在毕方的耳边,认真地一字一顿:“毕儿,我喜欢你。”
毕方的眼睛是半睁着的。
下一个瞬间,“啥——”的一声尖叫伴随着毕方猛然推开陆行衣的动作轰然响起!
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黑影倏忽从暴风雨中俯冲而来。一下掠过陆行衣高高支起的翅膀,落到陆行衣和毕方身旁。
一声惊雷炸开!
天地有一瞬间的发白,黑影在闪电的光芒中现出原形。是一个长着英俊面孔的少年,身体是马,却分布着老虎一样的花纹,一双长长的鸟翼在背上。浑身被雨淋得湿哒哒的,一眼看去,就像一只巨型的落汤鸡。
陆行衣条件反射地将毕方挡在身后,定睛一看,皱起了眉。
毕方兴奋地叫了起来:“啊!就是刚才我一直追着的那个黑影!行衣行衣,那是啥?”
陆行衣沉稳地开口:“英招,马身人面,虎纹鸟翼。据说是上古天神之一,喜欢在四海游玩。”
毕方不误可惜地叹一口气:“喜欢游玩?那没什么用啊。可惜了,平白长了一张那么好看的脸”
闯进来的英招自顾自梳理了一通皮毛,甩掉身上的雨水后,幽幽看向两人。沉默半晌,开口道:“在下月迦,乃上古山河流浪商人的信使。两位身上有小鬼的味道,敢问她现在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