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满腔热情被他那么一句惶恐无助并透着无比眷恋的话扑灭了一大半。
看着陆行衣一脸决绝的样子,毕方唯一的想法便是:如果我挣开他的手,他会不会刺激过大,一直吐血呢?
小鬼只是哭一哭,留多点眼泪有益身心健康。陆行衣直接玩的就是喷血,难度系数太高,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看见毕方迟疑,陆行衣茫然的眼底多了一丝期待,抓住毕方的手紧了紧。
正是左右为难之际,怀里的小胖球动了动,六只肥肥的肉爪子努力做了个伸懒腰的姿势,奶声奶气地冒出一句:“他们进了赤襦的攻击范围,抓住他们的手,拉着他们往前走一步就出来了”
毕方一怔:“啊,这样啊?”
低头看了看拉着自己的陆行衣,毕方抿嘴,手一用力!
陆行衣被迫站起身来,往毕方的方向踉踉跄跄走了一步。
定住,陆行衣眼中渐渐清明。
发现真的有效,毕方一下来了精神,用同样的方法将小鬼也拉了出来。
小鬼和陆行衣茫然地站在原地,半晌,“唰”一声同时蹲下。
毕方吓了一大跳。
小鬼的感想:死了死了死了没想到我居然带着他们走到赤襦的攻击范围里都没意识到,没意识到也就算了!我居然还中了那些赤襦的伎俩。我的形象啊我身为流浪商人的形象啊
陆行衣的感想:死了死了死了没想到我居然在毕儿出了那么大的丑,出丑也就算算了!我居然还要毕儿相救!我的形象啊我身为一个男人应有的英姿飒爽犹酣战的形象啊
毕方看着小鬼和陆行衣脸上蒙着的一层灰色,一脸莫名其妙。
小胖球扑腾着翅膀落到地上,小孩子牙牙学语般软绵绵地开始解释道:“赤襦的攻击范围是随着数量的增多而增大的,一只赤襦的歌声就容易让人迷了心智,若是一群,那更是容易引人产生幻觉,看到假象。小鬼先前没来过此地,不清楚赤襦的数目,会误入攻击范围也很正常。我乃帝江,本来就擅长音律,所以毕方抱着我的时候,听着我的呼噜声,才没有中那些赤襦的魅惑。”
“原来如此。”三人同时点头。
定住。
回头盯住小胖球,毕方后知后觉地惊悚道:“你,你会说话?”
小胖球幽怨地扭了扭肉团一样的身子:“会唱歌自然也会说话啊”
毕方好奇地凑过去:“既然你会说话,那我有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想要问你。”
小胖球抖了抖翅膀,也好奇道:“什么问题?”
毕方一脸正义:“其实你的头和屁股的位置,到底哪边是哪边?”
郁闷了很久,小胖球委屈道:“你觉得我的尾巴会长在头上咩?”
三人的视线同时投到它那条细细小小的尾巴上。
毕方认真地开口:“不。”顿了顿,“如果长在头上,我一般会把它叫做触角……”
小胖球:“……”
再次扎营,小鬼选了个离水沟差不多五百米的平稳地带。毕方对于要走回头路持坚定的反对态度,但刚刚吃了一个闷亏、自尊心受到打击的陆行衣难得地投了赞同票。
于是,扎营地就这么定下来了。
是夜。
漆黑的夜色,周围一片静谧。半个月亮悬挂在半空,颜色微微泛白。白天兀自伸展的藤草都缩回了地面,身边的景象咋眼看去,有点荒凉。
陆行衣正坐在篝火前煮着蘑菇汤。深深的黑锅里散发出阵阵食物的清香,引得小鬼和毕方不住地流口水。
一阵悠然的歌声突然从远处传来,一个倏忽,回荡在天地之间。
毕方一愣,猛地站起身来:“赤襦在唱歌了!”
小鬼双眼紧紧盯着锅里的蘑菇汤,头也不抬:“没事。赤襦就是这样,每天晚上都会唱歌,歌声能传到千米之外。但只要我们没进到它们的攻击范围,就不会有伤害。”
毕方悟了,坦然地坐下来,顺手摸摸怀里的小胖球。
自从小胖球开口说话以后,毕方就迷上了这团可爱的孩子。用她的话说:“那么奶声奶气、娇嫩可爱的声音,我听着就觉得自己母爱泛滥。你们就让我感受一下贤妻良母抱孩子的感觉呗!”
小鬼对毕方“突然泛滥的母爱”很是愉悦。别的不说,单是她可以不再驮着小胖球这一点,就已经让她足够欢腾了——天知道这些天来她的脖子有多疼,再放任那只胖球赖在自己头上不走,迟早得脖子抽筋!
毕方的态度都已经那么坚决了,再加上暗地里确认了小胖球的性别(雌),陆行衣也只好屈服了。
但有些事情,是可以理解而不能接受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小胖球窝在毕方怀里打呵欠的时候,一直能感受到陆行衣充满怨念的眼神。
歌声依旧,凄凄切切,听得出是一群赤襦合声唱出的旋律,回音荡在天边。像是清流敲击在鹅卵石上细响,又像是女子连绵不断的叹息。赤襦的歌声很美,少了迷惑人心的效果,反而是一种享受。
毕方听着听着,忍不住捧心:“听着它们唱歌,我突然觉得好惆怅”
小鬼眼睛还盯着汤锅,随口应道:“为啥?”
毕方叹气:“它们唱的歌情感实在太丰富了,很容易让我浮想联翩。比如想到我当初在天庭追着宁觉”
陆行衣眼神黯淡了一下。
毕方一眼扫到,突兀反应过来,张着的嘴巴开开合合,很别扭地闭上了。
陆行衣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头。那笑容多少有点勉强,看得毕方胸口也忍不住闷了起来。
早知道就不乱说话了话说行衣,你现在怎么就那么纤细呢?
毕方晃着脑袋,颇为郁闷。
“对了,赤襦在前面挡着,我们要到钟山,怎么过去?”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毕方一把抓住了小鬼的手。
小鬼正专心致志地看着那锅汤,两手抬起随时随地准备向前扑去。闻言头也不抬就挣脱了毕方:“新月的时候,赤襦会发情,届时它们会有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无暇顾及我们。我们只要趁着那个机会一举跑过它们的领地就可以了。”
毕方认真地开口:“发情?”
陆行衣认真地开口:“半个时辰?”
小鬼点头,再点头。
两人面面相觑。
陆行衣皱眉:“半个时辰的时间,从这里跑过水沟,再跑出赤襦的攻击范围。能赶得上吗?”
小鬼啧吧一下嘴巴,伸手在背包里摸索,半天后,掏出一个长得木瓜般的红色果实:“所以,我们在出发前,要一人吃一个这个!”
毕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陆行衣接过果实闻了闻:“櫰木的果实,圆叶红果,果实很大,吃了让人力气大增。”
“跑路要的是速度吧,吃这个干什么?”毕方郁闷。
小鬼脸色诡异:“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毕方和陆行衣:“……”
于是,到了那一天。
连续休息了几日的三人神清气爽,早早吃了那枚櫰木果实,做好了准备。
按照小鬼的话说,一旦听到她说“开跑”,那就要全力往前冲!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千万、千万、千万不能停下!
毕方对她的叮嘱好奇得要命,但碍于陆行衣担心的神色,只得含糊着应声。
天色渐沉,月光下一片苍茫。毕方等了半天都没发现有什么动静,不由泄气了起来,张嘴就道:“哎”
“嘘!”小鬼突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半晌,指着远处小声道,“准备开始了”
此刻,水沟的方向,漫天乌云不知何时出现。仿佛贴着地面一般,道道闪电不断劈下!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旋转着,在乌云中央造成了一个巨大的龙卷风!风声呼啸而起,霎时间,将三个人的头发都吹得竖了起来!
“毕儿,跟在我身后!”陆行衣一侧身站到了毕方身前,紧紧抓住她的手。
毕方点了点头,看了看远处呼啸的狂风,小心翼翼地往陆行衣身上靠了靠。
陆行衣的嘴角不由轻轻勾起了。
一道巨大的电蛇仿佛无中生有,突兀从巨大的龙卷风中央劈出,直直击到了地面!
“轰隆——”
“跑!”小鬼一声大喊,撒腿就往前狂奔!
“小心!”陆行衣拉着毕方紧跟在后面。
几百米的距离不算远,转眼间三人就跑到了水沟前。说是水沟,实际更像一个小型的海洋。透明的海水在月光的折射下,有点区域甚至有着蔚蓝、淡紫等数种颜色,美丽的很。
三人同时目瞪口呆。
不是因为这里的美景,而是因为——此时水沟里正遍布着数以百计的赤襦。一个个披头散发、龇牙咧嘴、摩拳擦掌地——斗殴
不是没见过斗殴。
但是如此战斗力低下破坏力极大的斗殴,毕方和陆行衣的确是头一回见。
整个水沟里,斗殴的都是看起来像是女性的赤襦。只见她们彼此拔头发、抓脸、咬手臂、破口大骂——想象一下,一群外表看起来娇柔无力的女子插着腰边破口大骂边恶狠狠地扭在一起,撕打的过程中还不断发出“啊我好晕眩”、“奴家不行了”、“你们这群撒泼的女子”之类的声音
何等强大
“别看了!快溜!”小鬼二话不说,一把拽住小胖球的两只蹄子,用力摇了摇。
小胖球翅膀狂拍,晃晃悠悠地升空,往对面飞去。
就在这时,一条赤襦猛地从水沟里被甩飞了出来,直直向小鬼撞去!
小胖球速度突兀飙升,一个拐弯绕开了那条赤襦。一众三人定住,看着那条赤襦“啪嗒”一声掉回水里。
水沟里的厮打,已经发展到白炽化了。
一条条赤襦被几条赤襦合伙抬起,抛向空中,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说不出的诡异。小鬼龇牙咧嘴开口道:“这些赤襦,每到新月的时候都会发情。偏偏赤襦群体雌多雄少,所以每到这个时候,雌性赤襦都会为了抢夺雄性赤襦大打出手”
陆行衣护住毕方飞上空中,躲过一条条被扔上来的赤襦,脸色铁青,速度不断加快。
眼看着已经落到了水沟边上,陆行衣才稍稍松一口气,将一直挡住毕方视线的翅膀往下挪了挪。
就在那么千钧一发的时刻——
一尾赤襦以千斤重石轰砸地面的气势从头顶轰然而至!陆行衣一惊,拉住毕方的手猛然收紧!
那尾赤襦“啪嗒”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脸朝地面啃了满嘴泥。
那尾赤襦龇牙咧嘴地支起半个身子:“哎哟妈呀尾巴抽筋了”
抬起头的赤襦和毕方三人对了个正眼。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然后下一个瞬间——
“有生人——”一声清亮的尖叫轰然划破天际!
“唰”一声,所有厮打得正欢的赤襦同时停住,视线交织落在水沟旁边没来得及开溜的三人身上。
“完了”小鬼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