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颗粒依然在空中悬浮，按照一种诡异的顺序环绕，将远处的群英村氤氲成视线中模糊的一团雾气。毕方率先跑到队伍前面张望，看着半空中那个形成了巨大骷髅头的紫色颗粒，“切”了一声：“俗！”
小鬼也来到队伍前面，看着那个巨大的骷髅头，赞同道：“真俗！一看就知道藏妖的破眼光。”
“藏妖？”陆行衣和毕方异口同声。
“藏妖是这边比较有名的一只妖兽，前几年我从乌镇走过来的时候，它才这么大。”小鬼用手在自己腰间比了比，“妖法也差的可以，我基本就没动手，直接让黑鬼把他那盅黑不隆冬的食物端过来就把它给熏晕了。没想到几年没见，现在妖法都已经能把整个村落裹起来了。”
“如此厉害的妖兽，你之前竟然没有将它打回原形？”陆行衣很不可思议，默默地朝小鬼甩了两记眼刀。
难道就任由它在这里为祸苍生？
“为何要将它打回原形？”小鬼脸皮比较厚，浑然不觉，“打狗都还得看主人呢。”
“那只妖兽还有主人？”陆行衣更不可思议了。
一众人的眼神瞬间诡异起来。小鬼盯着茫然的陆行衣和毕方，老半天才找回声音：“你们俩到底是哪个村来的？这等事情都不知道？这上古山河里，向来只有凡人能修炼法术，生活自如。如果没有主人帮忙，那些野兽怎么可能习得大修为，成为妖兽？”
来到这个古怪的人间十几天，陆行衣终于知道了这个地方的名字。
上古山河。
这么熟的名字，到底在哪里听过呢？陆行衣纠结。
毕方的重点放在了妖兽的主人身上，兴奋地追问：“也就是说，那只叫藏妖的妖兽和它的主人，是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
小鬼被她亢奋的语气惊悚道，浑浑噩噩地点了个头：“对了，那个藏妖的真身就是耳鼠，你前几天也有抓过的。”
“我们去取经吧！”毕方思考几秒，欢乐地宣布道。
陆行衣从纠结的状态脱离，看着毕方，深感无语：“毕儿，我们不是斗战胜佛用不着上西天取经。”
毕方捂脸：“谁说我要学猴哥了？人家是打算学那只可爱的耳鼠而已。”
陆行衣：“吓？”
“我仔细想过了。”毕方抬头，认真道，“宁觉他之所以一直不喜欢我，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太强势了！像宁觉那么清高桀骜的男子，怎么可能舍得委身在我包养之下呢？所以我决定了，我要向那只耳鼠学习被包养的技巧！”
陆行衣再度黯淡。
小鬼不干了：“不行，之前藏妖法力低微倒没什么。现在它法力高了那么多，贸贸然冲到村子里，它会让我们交过路费的！我们得绕道走。”
毕方撇嘴：“我看是因为你之前欺负过它，现在人家法力高深了，你怕被报复而已吧。”
两人睁大眼睛对瞪。
良久，毕方开口：“你是几年前经过这里的？”
小鬼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她问这个问题干嘛，便老实答道：“大约是七年前吧。”
毕方又问：“那除了你，这里还有别的流浪商人会经过吗？”
小鬼一翻白眼：“那是必然！上古山河百万里范围，野兽横行、道路崎岖，谁不想寻个繁华安全的地段生活。若是没有成千上万个像我一样的流浪商人，那这世上的百姓都吃什么去啊？”
毕方接着：“你觉得你打得赢现在的藏妖吗？”
小鬼瞪大了眼睛：“开玩笑！我在流浪商人里面也算是有实力的！怎么可能打不过这只顶多实力比之前强上一丁点的耳鼠！”顿了顿，声音小小地，“顶多比较困难”
毕方再接再厉：“那在你之前，肯定会有很多实力不如你，打不过耳鼠的流浪商人从这里经过吧？”
小鬼挠挠脑袋，认真想了想：“当然！从荒漠森林过来，就只有乌镇和群英村，过了群英村，前面可就是广阔的山林地了，那里野兽最多，密密麻麻的。一般的流浪商人要向绕过山林地，起码得花上五十来天。不到群英村补给，根本就过不去。”说完还忍不住窃喜，得意地补充道，“我就不同了！顶多二十天就能走出！”
毕方凑近小鬼，压低声音：“那你想想，在你没有来之前，那只耳鼠曾经向多少不得不到群英村补给的流浪商人收过过路费啊？如果你进群英村，将那只打算过来收钱的耳鼠揍一顿，不就能将它收集的不义之财”
最后几个字毕方消音了，摸着下巴“嘿嘿嘿嘿”地对着小鬼奸笑。
小鬼的眼睛早在她说出“不义之财”的时候亮了。在心里算了一遍，用手指数了一遍，又转过头掏出皮毛卷用手指沾着动物血算了一遍。
抬起头时，小鬼鼻子喷气涨红了脸，一手举起来冲身后的队伍一声大喊：“冲啊！为了钱！”
毕方瞬间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容。
陆行衣一直记得，九千年前，初次认识毕方的时候。
那是在元始天尊座下听佛，毕方从外头歪歪扭扭地飞了进来，半睡不醒地落在元始天尊肩头——还留下了一滴口水。
这滴口水火星燎原般迅速将元始天尊长长的白胡须烧掉了一半，那倏忽冒出的火光愣是将包括陆行衣在内的所有天神吓得呆住。还没等元始天尊将胡须上的熊熊烈火扑灭，毕方突然一个喷嚏“阿嚏——”地打出
最后的结果是诸位天神灰溜溜地腾云飞走，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烤焦的头发，还有脸上身上一片黑亮的焦炭色
元始天尊的府院自然烧成了个内焦外嫩。元始天尊哭笑不得，偏偏毕方还惺忪着眼睛四处找奶嘴，并再三强调自己还小，法力控制不好
鬼才信她特别是看见她那代表脸上恶作剧成功的笑容咧得那么大的时候
彼时还都是孩童，嫩嫩的嗓音互相嬉笑。一晃九千年就那么过去了，昔日热衷恶作剧的顽劣火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那个只会跟着她转圈圈的保护神一样的陆行衣，也已经长成了绝代风华的少年。
但是！
就算几千年过去了——毕方闲着无聊给别人找事干的坏习惯还是没有改的！
这也是为什么，当小鬼打了鸡血一样准备一举冲进群英村时，陆行衣突然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凭空萌生些不安的感觉。
都说被折腾久了的人，对即将来临的不好事情总有着不一般的灵敏感知。
陆行衣是对的。
可当他看见毕方递过来的大花裙子的时候，心里还是无比地希望自己错了
毕方将大花裙子往陆行衣脸上凑了凑：“行衣，快拿去穿上啊！”
陆行衣脸色苍白，嘴里迸出沉痛的两个字：“为何？”
毕方欢快道：“自然是让你男扮女装啦。”说罢，伸手一指队伍里的接过裙子哆哆嗦嗦躲到远处换的男人们，咧嘴笑道，“你看，别的人都换上了，你也别害羞了。这可都是我的策略啊！”
策略
陆行衣脸上险些没有滑下两行清泪：不过是决定冲进群英村制服妖兽而已？为何会有让男人们扮女装的策略？
更离谱的是，为何当所有男人都男扮女装的时候，毕儿一个女子却穿着男装！？
毕方解释：“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美女偷钱更简单’。根据我看过的武术人间小本、千古传奇，当一件奇珍异宝横空出世的时候，女主角都会以美人计潜入敌方阵营。然后男主角就开始沉迷了、沦陷了！爱得死去活来，最后自愿把全部家当压在女主角手下，专心致志地当一个贤夫良父了！”
陆行衣：“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这一群大男人穿着女装去当魅惑英雄的美女？”
那你干什么去？
我身形看起来纤弱，也就不说了。后面那十几个大男人可个个都是筋肉爆出、魁梧粗壮——当美女？霉女还差不多吧？
毕方认真道：“没办法，美人计什么的是需要有和对方成双成对的觉悟的。可偏偏我已经有宁觉了，总不能让我抛头露面吧？所以只好委屈你们了。”
陆行衣真的很委屈。
不是因为他要被迫穿上女装出卖色相，而是因为毕方居然说“我已经有宁觉了”。来人间多久，宁觉的名字就在他耳边晃了多久。为何她总会想起宁觉——站是为了宁觉，坐是为了宁觉，喜怒哀乐贪嗔痴恨全部绕着宁觉转！
那他呢？
傻傻守在她身边上千年，为她抹泪，为她出头，陪她聊天，解她心烦，甚至不顾一切跳下莲池——为的不过是能护她一个周全，能和她共度一段没有宁觉，没有其他人干扰的时间。
竟然还是比不过宁觉吗？
陆行衣眉头紧皱，伤痛至深的表情一闪而过。但还是怕让毕方看出个端倪，急急收了回去。
毕方何等眼神，陆行衣的变化她早就看得一清二楚。愣了愣，毕方将手上的裙子收了回来，眼底噙泪，深情道：“行衣，我错了”
啥？
陆行衣精神一振，难以置信地看向毕方：“毕，毕儿”
毕方脸上浮起两团红晕，娇羞地小声道：“行衣，人家先前没有意识到你的所以才”
陆行衣又是一振，眼中迅速出现惊喜之色：难道刚才一番忧愁伤感，竟让毕儿看出了我的心意？
毕方小声而坚定地开口：“都怪我，只想到了自己，没有想到你。你我相交千年，哪里还分什么彼此呢？反正你我感情深厚，又同是喜欢宁觉，我怎么会为了不让你与我竞争，活生生把你推到美人计上出卖色相呢”
毕方的声音絮絮叨叨响在耳边，陆行衣的脸色早已从绯红转变成了铁青。
最后毕方得出了结论：“所以，行衣你不用穿女装了。”说罢，伸手在陆行衣脸上轻轻掐了一把，吐了吐舌头，抱着衣服跑开。
陆行衣铁青的脸色一缓，手不由抚上了刚才被掐的脸庞。余温犹在，夸张一点，脸上似乎还能感觉毕方手指的触觉。
毕方在不远处和小鬼说着话，兴许是讲到了开心的地方，毕方兴奋地又叫又跳。
陆行衣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底的烦闷烟消云散：也罢只要能一直这么看着毕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