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在钱树上的位置有四,一为钱树体顶饰,二为钱树体枝叶,三为钱树体主干,四为钱树座,以钱树体枝叶和钱树座较为常见,其余位置均较为少见。在钱树体顶饰上,龙通常是作为圆璧的侧枝而出现,形态相似,龙身弯曲,龙首向上,口衔一巨,陕西城固县第一中学汉墓钱树、四川安县文管所藏钱树、茂汶出土钱树即是如此。
钱树体枝叶上的龙形象稍微复杂一些,大体可分为两种情形,一为枝叶某个局部的装饰图案,二是构成枝叶的茎干部分。前者较为少见,龙多作曲身爬行状,如彭山双江公社崖墓钱树西王母与人物枝叶即是如此,在该枝叶的左区二枚五铢钱的左侧有一龙,龙身弯曲,有羽翼。后者较为常见,龙形或构成枝叶的全部茎干,如四川西昌杨家山M1:13-6钱树体枝叶,龙身弯曲,头上昂,四爪,腿部有羽翼,又如云南昭通桂家院子一号墓钱树之龙与璧枝叶,龙身弯曲呈横“S”形,头下垂,尾部有一璧状物,尾端有一插头;或仅构成小段枝叶的茎干,其上再插另一小形枝叶组成一个完整的枝叶,如四川梓潼羊头山汉墓钱树之璧与龙枝叶,龙身弯曲,尾部有一璧状物,尾端有一插头,头上昂,口衔一巨,巨上另插一小形的凤鸟与钱形枝叶。
在钱树体主干上,龙形象有三种情况,一是依附于主干的两侧,如四川西昌丧坡M101钱树,主干两侧各有一龙,龙作向上爬升状,头长双角,张口,舞动前腿,龙身下有一钱币,钱上跪坐一长耳、长臂之人;二是三龙围绕主干分布,如云南昭通桂家院子一号墓钱树之三龙枝叶,主干左右各有一龙弯曲伸出,头上昂,口衔一巨,另一龙头上昂盘绕而上;三是龙紧贴主干,与主干融合为一体,如湖北秭归台子湾遗址ⅢM3钱树主干,龙首上举,大张口,其上又立一象。
钱树座上的龙图像大体也有两种情形,一是作为树座侧面某个局部的图像,二是在树座顶部或侧面比较显著的位置出现。前者龙或单独出现于侧面,如重庆涪陵北岩M4钱树座,或与虎一道构成龙虎衔璧的图像,如四川彭山豆芽坊M176钱树座。后者龙或盘绕于树座的顶部,如四川芦山石箱村汉墓钱树座,龙盘绕于顶部插口周围,独角,腿部生羽翼;龙或作自树座下部向顶部攀爬状,如新津文管所藏钱树座,中下部有一龙正在向上爬行,另有二人作下蹲抬龙身状,顶部盘绕一龙,其尾被一蟾蜍所衔,又如重庆忠县涂井M5钱树座,以圆孔方柱为中心,有一大龙、二小龙盘绕于柱,大龙张口衔珠盘曲而上,小龙攀附于大龙身上。
作为一种神兽,龙在汉代被赋予了多种“功能”,归纳起来,大约有如下几种:一是作为祥瑞的象征。《汉书?宣帝纪》载甘露二年汉宣帝诏书云:“乃者凤皇甘露降集,黄龙登兴,醴泉滂流,枯槁荣茂,神光并见,咸受祯祥。”二是作为布云施雨之神,干旱时需采取模拟巫术以之为求雨的道具。董仲舒《春秋繁露?求雨》谓:如遇干旱需求雨,“四时皆以水日,为龙,必取洁土为之,结盖,龙成而发之。”三是作为升天成仙之坐骑。《史记?孝武本纪》载:汉武帝时,方士公孙卿言:“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须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龙七十余人,龙乃上去。”《焦氏易林》云:“驾龙骑虎,周遍天下。为神人使,西见王母,不忧危殆。”四是可以镇怪辟邪。王充《论衡?解除篇》云:“宅中主神有十二焉,青龙、白虎列十二位。龙虎猛神,天之正鬼也,飞尸流凶安敢妄集?”这种观念还常见于汉代铜镜铭文中,如孔祥星、刘一曼《中国铜镜图典》所载“尚方七乳四神镜”铭文即云:“尚方作竟大毋伤,巧工刻之成文章,左龙右虎除不祥,朱鸟玄武顺阴阳。”五是作为青龙,与白虎、朱雀、玄武一道表示天地四维。《三辅黄图》云:“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正四方。”对于龙的这几种“功能”,汉代画像都有所表现,尤其是“升天”和表示天地方位这两种“功能”表现更为充分。
就钱树而言,综合上文所述,龙的形态有四种,一是腿部有羽翼,二是口衔一巨,三是与虎构成龙虎衔璧的图像,四是攀附主干等物而上。在汉代人的观念中,“飞者皆有翼”,故“画仙人之形,为之作翼”。钱树之龙既然有羽翼,自然当属仙物,能乘人而飞,故其可作升天成仙之坐骑。据罗二虎先生的考证,在西南地区汉代画像石棺上,“龙虎衔璧图寓意墓主以璧礼天,璧象征天国,而龙虎载之升天,其意图是祈求让墓主顺利升入天界仙境”。龙虎衔璧图既也出现于钱树之上,故其当亦有此寓意。“巨”,指龙口所衔之长方形物,国内外学者根据有同类图像的铜镜铭文而定其为此名,霍巍先生认为,“‘巨’当与‘大刚’之‘钜’、‘规矩’之‘矩’意义最为接近,其中心思想是以神的力量来规定、规范世界,勾画出一幅理想的世界图”。可见衔巨之龙亦与仙界观念有关。攀附于钱树主干等物之上的龙,可能与汉代龙需木方能升天的观念有关。如此,载人升天成仙当为钱树龙图像的要务。
在钱树上,除宁夏固原北塬M5钱树外,其余皆未见龙与虎、朱雀、玄武共出的现象,故其龙似无表示天地方位之意。从龙在钱树上的位置和图像形态来看,似乎亦不表祥瑞。钱树乃墓中出土物,与天象气候无干,故其龙自然没有布云施雨之职。考虑到汉代人对人死后“旅途”和墓葬环境的想象,龙辟邪之“功能”或许也被钱树的制作者移植到了钱树上。
这样,钱树龙形象的象征意义当有二,一为载墓主升天成仙,二为保护墓主不受邪灵的侵扰。
马
马在钱树上的顶饰、枝叶、主干和树座皆有所见,以枝叶最为常见。无论何种位置,马的形态基本一致,而且部分马的腿部还有羽翼,如四川西昌杨家山M1:13-5钱树主干、湖北秭归台子湾遗址ⅢM3钱树天马与凤鸟枝叶、重庆三峡博物馆藏钱树座。
腿部生羽翼的马,是汉代画像砖石上一种常见的图像,个别材料还有“天马”的榜题,直接标明其为汉代神话中的“天马”。钱树上多数马虽然没有羽翼,但从钱树乃西王母、昆仑神话的象征(详后文)来看,它们也应属于“天马”系列。在汉代神话中,“天马”乃是前往昆仑神山升入天境的工具。《汉书?礼乐志》载西汉皇家郊祀歌曲《天马》云:“天马徕,开远门,竦予身,逝昆仑。天马徕,龙之媒,游阊阖,观玉台。”在汉代画像中,骑于“天马”的人多为长耳、肩生双翼的仙人,如四川渠县蒲家湾无名阙上之画像。可见,钱树马之象征意义乃载人以升天也。
羊
在钱树上,羊皆见于钱树座上,其形态大体有三:一、圆雕一羊骑跨于树座顶端,羊抬头,双角后卷,背立一圆筒,一人双手抱筒骑坐于羊背,羊的腿部多生羽翼,而羊背之骑士亦有长耳、肩生羽翼者,如四川绵阳石塘乡汉墓钱树座、重庆国友博物馆藏钱树座;二、圆雕一羊跪卧于一兽之上,羊亦抬头,双角后卷,腿部生羽翼,背立一圆筒,筒旁或有人抱持之,兽又骑跨于树座顶部,腿部亦有羽翼,如四川彭山豆芽坊M176钱树座;三、浮雕数羊位于树座下部侧面。羊与普通之羊无异,多作群羊行走、嬉戏、食草状,如绵阳何家山M2:70钱树座。以第一种情形最为常见,最后一种情形少见。
在汉晋神话中,羊是一种瑞兽,其主要功能大体有三:一是作为吉祥物,表示祥瑞的来临。东汉刘熙《释名?释车》云:“羊,祥也。祥,福也。”《瑞应图》谓:“钟律调和,则玉羊见。”二是辨别邪正,辟除邪恶,如王充《论衡?是应篇》云:“觟,一角之羊也,性知有罪。皋陶治狱,其罪疑者,令羊触之,有罪则触,无罪则不触。”《杂五行书》云:“悬羊头门上,除盗贼。”三是作为仙人的坐骑,如《列仙传》云:葛由“一旦,骑羊而入西蜀,蜀中王侯贵人追之,上绥山,在娥媚山西南,高无极也。随之者不复还,皆得仙道”。
钱树座顶端之羊,既然腿部亦多有羽翼,而骑者亦有作长耳、肩生双翼的仙人状者,与《列仙传》所言葛由骑羊入山升天成仙传说相似,其作为仙人飞升坐骑的意图显露无遗。而树座下部侧面之羊,形态与普通之羊无异,并无特殊之处,可见其可能意表祥瑞,而无辟除邪恶之意。也就是说,钱树之羊有两重象征意义,一是作为飞升仙境的坐骑,二是意表吉祥。
猴
猴图像分布于钱树枝叶、主干和树座三个位置,而以枝叶最为常见。枝叶上的猴有两种情况,一是在枝叶主体的某个部位上,这种情形非常少见,目前仅在四川广汉万福镇汉墓钱树有发现,在这件钱树的西王母枝叶右区左下端,有一猴作逃亡状,其后有一人作拉弓射箭状。二是作为挂饰挂于大型枝叶上,这在不少钱树上都有发现,或为单猴,伸臂作挂钩(个别头连挂钩),身体蜷曲,肩部有的还生有羽翼,如四川安县文管所藏钱树、甘肃省钱币博物馆藏钱树、云南昭通桂家院子一号墓钱树;或作双猴嬉戏攀爬于枝条状,仅见于四川西昌丧坡M101钱树。
钱树主干的猴图像亦有两种情况,一是作双猴抱持主干状,主干上布满云气纹,如贵州兴仁交乐M6:32钱树主干、四川射洪王爷庙汉墓钱树主干;二是猴位于主干侧饰上,作嬉戏状,仅见于四川西昌杨家山M1:13-1钱树主干上,主干表面遍饰云气纹,左边侧饰为一持节之兔首人身羽人,右边侧饰有一树,树顶站立一只三足乌,枝叶间有两猴嬉戏。
猴图像在钱树座上较为少见,多位于树座侧面,作嬉戏状,如贵州兴仁交乐M6:43钱树座、四川达县三里坪M4“洪荒摇钱树座”。
猴在汉代神话中有何象征意义,汉代文献缺乏相应的记载。不过,在前述安县文管所藏钱树、甘肃省钱币博物馆藏钱树的猴形挂饰上,猴的肩部皆有羽翼,而双猴抱持的兴仁交乐M6:32、射洪王爷庙汉墓钱树主干上皆布满云气纹,西昌杨家山M1:13-1钱树主干上,猴图像所在树图更是与持节羽人对称分布于满饰云气纹的主干两侧,所有这些都反映出,猴身“仙气”浓郁,当为仙界灵物。
在古代民俗中,猴与侯谐音,往往寓意封侯拜相。虽然汉代文献对此缺乏明确的记载,但在汉代铜洗上屡见“宜侯王”或“宜王”之类的铭文,可见汉代人对封侯拜相有强烈的渴望。前述四川广汉万福镇汉墓钱树枝叶的射猴图像,很明显应该是这种观念反映。
由此可见,猴图像在钱树上可能有两重象征意义,一是与其他图像共同构建一个“仙境”,二是寓意获得官位、爵位,希望能帮助墓主人及其子孙后代实现这些美好愿望。从猴在钱树上的位置和图像特征来看,前者应该是其主要的象征意义。
鹿
鹿在钱树上仅见于钱树枝叶和树座两个位置,而以后者最为常见。枝叶上的鹿有两种情形,一是居于枝叶上部中央比较显著的位置,身躯硕大,背部或骑坐一人(仙人),如陕西勉县红庙东汉墓钱树鹿与凤鸟枝叶、四川绵阳何家山M1钱树骑者与璧枝叶、贵州兴仁交乐M2钱树人骑鹿枝叶;二是作为枝叶某个局部的次要图像,体形偏小,如云南昭通桂家院子一号墓钱树狩猎枝叶。在树座上,鹿皆位于侧面,或作二鹿交媾状,如绵阳石塘乡汉墓钱树座、绵阳白云洞崖墓钱树座,或作一鹿奔走状,如贵州兴仁交乐M6:43钱树座。
鹿在汉代人心目是一种瑞兽,其象征意义有三:一是作为政治清明和平的瑞应,汉代纬书《礼斗威仪》云:“君乘水而王,其政和平,则北海输以白鹿。”班固《白虎通?封禅》云:“德至鸟兽,则凤皇翔,……白鹿见。”二是作为仙人的坐骑,纬书《春秋命历序》云:“神驾六飞鹿,化三百岁。”汉代乐府诗《长歌行》谓:“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导我上太华,揽芝获持幢。来到主人门,奉药一玉箱。主人服此药,身体日康强。发白复更黑,延年寿命长。”三是鹿与禄相通,意指官位高升,谢承《后汉书?郑弘传》载:“郑弘为临淮太守,消息徭赋,政不烦苛,修身率下,临事详慎。行春天旱,随车致雨。有两白鹿方道,夹毂而行。弘怪问主簿黄国曰:‘鹿为吉为凶?’国拜贺曰:‘闻三公车画作鹿,明府必为宰相。’后弘果为太尉。”
在前面所述钱树鹿形象中,枝叶中央的鹿身躯硕大,形象突出,而且在贵州兴仁交乐M2钱树人骑鹿枝叶上,鹿背所骑之人长耳,肩有羽翼,手持一节旄,与《长歌行》所云“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颇为相似,显然为一仙人,可见这种鹿应该是作为仙人或墓主人飞升天界的坐骑。其余位置的鹿,形体无特殊之处,应该只是被当作一种吉祥之兽来看待的,其可能有寓意禄位高升的意义。二鹿交媾者,当指禄位连绵不绝也。
因此,钱树之鹿当有两个象征意义,一是飞升仙界、遨游天地的坐骑,帮助墓主人实现升天成仙的愿望,二是作为一种瑞兽点缀“仙境”,协助墓主人及其子孙后代获得一个良好的禄位。
辟邪
在钱树座上,常见一类腿部生羽翼的狮状神兽,头部或有独角,或有双角,或无角。按照这类神兽在钱树座上的位置,可分为三种情形,一是单体圆雕骑跨于树座顶部,头部有无角者,如四川绵阳何家山M2:70钱树座,有双角者,如三台县文管所藏钱树座;二是圆雕狮状神兽背负一兽骑跨于树座顶部,头部皆有双角,如四川彭山豆芽坊M176钱树座、乐山高笋田崖墓钱树座;三是圆雕狮状神兽构成整个钱树座,头部有独角者,如重庆涪陵三堆子M2钱树座、四川达县三里坪M4“辟邪摇钱树座”,有双角者,如重庆合川南屏ZM1钱树座,有无角者,如四川渠县城坝村汉墓钱树座。无论是哪一种表现形式,无论是有角与无角,这类神兽都显得身躯硕大、位置突出。
对于这类狮状神兽,学者根据古代文献记载以及考古发现,将其考订为“辟邪”或“天禄”。除钱树座这种表现形式外,在中原、陕西、四川、山东等地还曾多次发现大型石雕辟邪、天禄像,多对称立于墓地神道两侧。虽然《汉书?西域传》曾注引三国孟康之语云:“一角者或为天鹿(禄),两角者或为辟邪”,但从考古发现的情况来看,在汉代的造型艺术中,有独角却自铭为辟邪、双角却自铭为天禄者,有无角却自铭为辟邪、天禄者,有的有羽翼,有的无羽翼,如不借助自身铭文,很难辨明何为辟邪,何为天禄,这说明汉代的辟邪、天禄形象并没有一个完全相同的固定模式,其原因在于汉代人对天禄、辟邪的认识并不一致,对神兽具体特征的细微之处的把握还有差异,才造成了汉代辟邪与天禄造型一致、具体形象却不同的历史现象。基于此,正如徐琳先生所言,天禄与辟邪“外形均相似,仅在角上有所区分,可能在汉代,人们对它们还有不同的称呼,但是现在我们一定要分别命名并无必要”,而且在钱树上这种神兽从不成对出现,故笔者统称之为“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