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玄武绝情（下）
156 定谋（长孙明）
六月初三深夜，秦王府内。
我从埋头一直做着的事情上直起腰来，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看了一眼，伸展了一下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太累了吧？你还是去歇一下，剩下的我来做？”身边响起洛洛的声音。
我转头冲她一笑，见她满眼的血丝，想必我也是差相仿佛吧。
“没事，我还行。”我一边说着，一边又捡起一个篮子，往里面放进绷带、伤药等止血、包扎、疗伤之物。
我和洛洛盘腿坐在地上，我们身边已经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排排这样的篮子，里面都放好了这些疗伤之用的物事。我心里暗暗地计算着篮子的数量，虽然已经弄了好多，但还是远远不够，参与明天之战的，至少有八百人，而这里最多不过只弄好了五百个篮子。尽管我和洛洛已经是拼命地干，累得手指发麻、腰酸骨痛，但我们倒宁愿可以更累，可以弄它上千个篮子才好。因为，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但愿能有上千人与世民一起，并肩作战……
兵力有限，这是我们最大的弱点之一。东宫有一千的卫士编制，齐王府与秦王府相若，太子、齐王合起来是我方两三倍之多。不过世民用兵，一向是以少胜多，再加上我们有出奇不意与占据地形之利。
我也只有这样自我安慰着。尽管我知道这样想，完全是只顾计算于己有利的一面，而无视我们是犯上作乱这最不利的事实。
但这有什么？所谓“胜者为王”，只要赢了，这就不叫犯上作乱，这叫大义灭亲！
我揉了揉太阳穴，其实不是因为累，而是想把某些纷乱的思绪挤出脑际。
“世民还在大殿那边议事吗？”洛洛一边又装起一个篮子，一边问。
“议完了吧？我刚才去那边送过茶水，见他们大多都散了，正分头准备呢。世民应该正在与我哥哥和房杜两位先生再作密议。”我随口答道。
我们是为着怕沉闷，还为着沉默不语会想得太多而使恐惧之情与时俱增，所以就一直这样聊着些毫无意义的话语吧。我不确切地知道洛洛怎么想，只是我们都那么默契地一问一答着，只要房间里沉默下来的时间超过一刻钟，总会有人开口问上一句，另一人就随口地答上一句。
“其他妾室都睡下了吗？”沉默了一刻钟之后，轮到我开口提问。
“是吧。我没跟她们说过这里的事。”洛洛手不停歇的干着活。
“但她们应该都感觉到这些天府里不平静吧。”我伸手掠了掠垂下的发丝。
“嗯，应该吧。”洛洛漫声应着。
外面，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
“世民来了吗？”洛洛探头向外看去。
我继续做着手上的活，但眼睛盯着大门。
大门推开，韦姐姐、尼子妹妹、阴贞烈等一众妾室涌了进来，人人手上都抱着一叠叠的篮子。
“怎么……？”我不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们这里合共做了三百个，够了没有？”韦姐姐微笑着说道，小心翼翼地在篮子的缝隙之间落脚，一边指挥着大家把手上的篮子也排进来。
我和洛洛惊喜交集地互相对视了一眼，揉着酸麻的手指站了起来。
“那就差不多够了，也就需要八百多人的份儿。”我应道。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在这里？这么晚了还不去睡？”世民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众女回过头来，见到世民正走进来，连忙要下跪行礼，却被身边的篮子妨碍着，无处容膝。
“好了好了，虚礼就都免了吧。”世民摆了摆手。满满一地的篮子连他也妨碍了，走不进来。他看了看这些篮子，笑道：“你们还真能，都弄了那么多了。好了，大家都累了，全给我回去歇着，明天才够呛呢。”
众女纷纷躬身应是，陆续散去，室中又只余我和洛洛二人。
世民伸出两手，一手一个把我们二人从篮子堆里拉出来，道：“洛洛也快回去睡吧，阿明你跟我来一下。”
听着世民叫我“阿明”，我知道接下来他要跟我说正事，便向洛洛打了个眼色，正要与世民一起离开，洛洛却道：“世民，你要跟阿明说的话，我也想听，可以吗？”
世民一怔，回头看着她。
洛洛风姿绰约的立在当地，夜风之中裙裾轻轻飘起：“雁门的时候，我们不就是三个人一起的吗？”
不待世民说什么，我已伸手握住了洛洛，道：“对，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吧，世民。”
世民似是轻轻叹了口气，但没再说什么，转身当先行去。
我们三人来到世民的书房里，只见桌上已摆开了那张我给他画下的玄武门的地形图，旁边还有几个显然被喝过几口茶水的杯子。看来刚才世民在这里跟哥哥、房杜他们已经商量过一番了。
世民坐了下来，并示意我们也在他身旁落座，道：“我刚刚已经向宫内递了密奏，指太子、齐王欲谋害于我。”说着，他把案上有一半压在地图之下的一张纸抽了出来，抛在地图之上，“这就是那份密奏的草稿，刚才房杜两位先生已给我再作润饰。”
我们凑头过去细看，只见纸上写满了龙飞凤舞的大字，显见世民写下这份奏章之时内心是何等的波涛起伏。原文语气激昂，旁边另有工整的小楷作着修改，应该就是房杜二人的手笔。经二人修改后，这奏章的语气略见收敛，但激越之情仍是透纸而出、扑面而来，特别是其中这几句：“臣于兄弟无丝毫负，今欲杀臣，似为世充、建德报仇。臣今枉死，永违君亲，魂归地下，实耻见诸贼！”
终于发动了……
看着这份只是草案的奏章，我心中已是按纳不住，咚咚的跳得如同擂鼓。虽然事情要到明天才会正式发动，但世民这密奏一递上去，整个计划就如箭在弦，无法再后退半步了。
“父皇怎么说？”我问道。
“父皇已连夜作了答复，要我们三兄弟明早上朝，当庭对质此事。”世民淡淡的回答。
其实父皇这样的反应，我早就预计到。这时问出来，只是为了得到更确凿的证实而已。
“这消息，能及时传到太子、齐王那边去吗？”洛洛抚弄着那张纸，面容沉肃，仿如当年那公主重现。
“尹德妃、张婕妤那两个女人就是他们在宫中的耳目。”世民冷笑一声，“往日受她们的鸟气也受够了，这次就由她们替我们做一次报丧的乌鸦吧。”
我看了洛洛一眼，心下暗叹。这本来是与洛洛结怨的两人，这些年来更是完全倒向了太子、齐王一方，在父皇耳边没少吹说好太子、说坏世民的枕头风。父皇其实本来也不是会听进这种女人谗言之人，但他心中对世民已怀猜忌，这些落井下石之言自然就容易入耳了。归根究底，是父皇自己对世民有了隔阂在先，并不是因这两人的诉谄而使他们父子之间生出隔阂。但在世民看来，自然是觉得她二人是逃不掉罪魁祸首之名的。
只是，世民这次即使能成功，可碍于她们娘娘的身份，只要他与父皇之间的情面没有彻底地撕破，终究还是不便公然报复她们，也就只有在这计谋之中摆她们一道了。
我心中正转着这些念头，却听得世民的声音响起：“等会儿，我就率部到这儿……”我顺着世民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他往图上指着的不是玄武门，而是玄武门旁的……
……临湖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