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比箭(长孙明)
我与哥哥站在武校场的门前。
李家的大郎建成满头的大汗淋漓,仍在不断地向我们连声致歉:“都怪我没有管教好二弟。早已跟他说好了今天要到府上见面的,这小子竟然一大早就溜得人影不见,实在是太失礼了……”
哥哥温和地微笑着,道:“不要紧。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到这里来,有机会亲眼目睹李家二郎在武场上的英姿嘛。”
我瞟了哥哥一眼,心中暗暗好笑。哥哥说这话,不知道李建成会怎么理解?认为他是真心表示不介意,还是在讥讽于他?
李建成面色白了一白,显然是把哥哥的话理解成讽刺了,强笑道:“长孙公子千万不要误会,其实事前我只跟二弟说了有要事要他跟着我去办,并没有清楚的说明是到府上去。唉,我本来也是好心,想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没想到……”说着摇头叹气了好一会,才又道:“所以二弟也不是成心要失礼于令妹,长孙公子请千万体谅,还望公子在令舅高家老爷面前多多美言。实在是……实在是……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昨天听了他想来参加这比试,当时就该想到这小子绝不会甘心于我说他一句就罢手的。”
我拢了拢耳边的发丝,笑道:“事已至此,大郎也不必自责了,我们还是进去看看二郎他们比试得怎样了?”
李建成连声称是,领着我们进了武校场,先往签名的榜文看了一眼,指着“王英”的名字说:“这个一定是阿瑛那三丫头的化名。”
哥哥点点头,道:“那‘王民’就该是二郎了吧。”
“不错。嗯,二郎参加的是射术的项目,这是他的强项,倒不用担心。可是阿瑛……” 李建成又细看了一下,惊道:“她参加的是搏击术!这不是疯了吗?一个女娃娃,怎么斗得过人家男子汉?输了倒也罢,刀枪拳脚无情,若她因此受了什么伤,我这……我这……”说着东张西望的找进行搏击术的所在。
我看了一眼场内,只见人群围了三个圈,成品字形,最靠近高台的那个圈子正是进行搏击术的所在,另外两个圈里分别正在进行着射术与马术的比试。我向哥哥使了个眼色,对李建成说:“搏击术就在高台旁边,大郎赶紧去照看着瑛姐姐吧。我跟哥哥去看二郎比试射术就是。”
我和哥哥挤进射术那圈子的时候,比试官正在点名。叫到“王民”时,只见一个身子修长的少年举手应到。哥哥在身边笑道:“怪不得他敢冒充十八岁的男丁,果然这副身架,任谁都不会有疑。”
点名之后,比试官就讲述比试的规则。原来是给每人分发一顶头盔戴上,盔顶有一小撮红缨。比试者共十人,一同在场中策马奔走,一方面要射中别人盔顶的红缨,另一方面当然也要防备被人射中自己的,一旦射中就等同毙命,必须退场。至于其它部位被射中倒是不妨,能坚持比试就可继续留在场上。每人还获分发一袋羽箭与一把长弓,马匹却是参试者自己带来的。
随着比试官一声呼喝:“备马!”各箭手纷纷忙于给马匹备鞍。场中的李世民左手执弓,右手提着马鞍,却是迟迟没有行动,面上神色犹豫不定,似在思索着什么。
哥哥皱了皱眉,低声道:“他是怎么搞的,还不赶紧备鞍?比试马上就要开始,射术之类的输赢往往就在一箭之间,这样迟疑不决,错失时机,可不就糟了吗?”哥哥虽然喜文厌武,但毕竟我们的父亲曾是当朝第一神箭手,射术的诀窍,我们小时候都经常听他说得多了,虽说有眼高手低之嫌,眼力却到底是不差的。
正说着,比试官已经喊了出来:“开——始——!”其他比试者都飞身上马,却见李世民竟是一甩手就把马鞍抛在地上,纵身跃起,就这样直接坐在光溜溜的马背上,双腿一夹马肚,斜刺里扑向观看的人群围成的圈子边上。众人“咦”声未绝,马影闪动已到了圈子边缘,他一勒马缰,马头偏转,沿着人群边缘飞跑起来。
我眨了一下眼,却忽然不见了马背上的李世民,正惊奇之际,听到哥哥笑了起来,说:“你看清楚了,他在马侧。”定睛看时,才发现原来李世民没有正身坐在马背上,而是整个身子贴着马匹的右侧横吊着,而右侧正是人群围成的边缘,这样他的身子等于是藏在了马身与人群之间,怪不得眨眼之间就好像消失了一样。他左脚和左臂分别搭在马背上,右脚紧紧勾着马肚,作为身子横吊马侧的着力点。长弓横放,以马背为支撑,阳光照耀之下,只见箭尖的铁镞闪着寒光。“嗖嗖嗖……”声不绝于耳,羽箭从马背上迸射飞扬,向着看见这一幕而一时惊呆了的其余九名箭手的头上激射而来。
事起突然,那九名箭手中有八名甚至还来不及驱动坐骑奔跑,头盔上的红缨已应声中箭。竟然还未真的展开比试就已经落败,那八名箭手一时之间只能面面相觑,神色又是尴尬又是无奈。
可是还有一名面貌彪悍的少年箭手,身手甚是灵活快捷,竟及时缩身一伏,羽箭只是险险地擦过他盔顶的红缨。他一避开这一箭,立时一夹马肚向着李世民身后飞跑过去,仍是矮身伏在马背上,以马头为掩护,提箭也向李世民射去。
李世民手上的长弓方向一转,改成架在勾着马背的左脚之上,羽箭继续一支紧接着一支向身后追来的箭手射去。那箭手虽然显见射术不凡,一时之间仍能支持下来。但李世民头盔上的红缨在前,被他自己的身体完全遮挡着;那箭手头盔上的红缨却正对着李世民的弓箭,全靠马头掩护。但他若全然躲在马头之后,就无法瞄准李世民发箭;要发箭攻击敌人就必须伸出头来察看对手所在的方位,这时头盔就会暴露出来。这一来,李世民是稳稳地占着几乎不可能中箭的有利位置,对手却要冒着被他射中的风险才能有还击之力。在场观看的人群都已看出这形势的一边倒,知道李世民已稳操胜券,取胜只是时间的问题。
哥哥摸了摸了下颌,笑道:“早听闻李家的二郎射术了得,有机会步当年爹爹的后尘,成我朝第一神射手。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只是呢,这小子也未免太爱夸耀自己的才技。他这样侧身吊挂马边,我能明白他的用心是为了藏身于马身与人群之间,先求立于不败之地再谋攻击对手,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但连马鞍也不备,骑着光背马就敢与敌手较量箭术,他这是在比试射术呢,还是要同时把人家的马术也比下去啊?”
我微微一笑,道:“哥哥这次可是看错了,我看二郎不备马鞍,也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
“嗯?是吗?”
“哥哥没有注意到一件事吗?二郎身材高挑,若备了马鞍再侧身吊挂马边,受马鞍的位置所限,他的身子就不得不吊挂在马身中部。可是他身子长,这比试的关键部位又在头顶的红缨处,马身前部恐怕不够长,不足以遮挡红缨。但现在不备马鞍,他可以灵活地调节吊挂的位置,迁就身子较长的情况而靠后吊挂,让马身前部足够挡住红缨。人家备马的时候他皱眉想着什么,大概就在心里估算着自己的身子与马身长短的比较吧。”
哥哥失笑起来:“果真如此吗?那他这心思可比我的还要细致敏捷了。不过妹妹也不赖嘛,他片刻之间审时度势,妹妹也片刻之间全然看穿在眼。”
我笑了一下,道:“哥哥就只记得爹爹是我朝第一神射手,可不要忘了,爹爹当年更让突厥等蛮族镇服的,可是他的机智才略。射术之道,再精妙入微,也不过是小道。固然是英雄了得,到底不过是匹夫之勇,只是有益于战事,却无助于大势。能运筹决胜,扭乾定坤者,才是将帅之才,国之栋梁。我们既无力纵横于战场,就更得在这谋略帷幄之道上多下苦功了。”
哥哥凝重地点了点头,说:“不错。要配得起做我长孙家夫婿的,岂能只是一介武夫?若只是光凭武勇过人,才智识略却赶不上爹爹的,我也不甘心把妹妹你交到他手上啊。”
正说着,忽听得“啪”的一声,随即惊呼四起,似是场中又起了什么变故。我们忙凝神注视场内,只见李世民一扭腰肢,已正身坐回马背,面上却是一副百般无奈的神色,完全不像是他赢了比试。再细看之下,却见他手中的长弓竟是断作了两截,手指间鲜血一滴滴的落下。
后记:
有不少朋友都向我提一个我本来以为不是问题的问题,于是此前没有澄清有关的史实,那就是:长孙皇后的名字不是长孙无垢吗?为什么还要另外给她起名?这是个天大的误会,史书上并没有记载下长孙皇后的名字,我们只能从野史之中得知她的小名是“观音婢”。长孙无垢这个名字也是历史言情类的小说或电视剧的作者编出来的(应该是香港八十年代的历史武侠剧《大运河》中首先使用这个名字,后来很多小说或电视剧跟从)。甚至有读者以为长孙皇后的名字是“长孙珑儿”,其实这是台湾电视剧《秦王李世民》里编的名字,后来网络上出现了很多这部小说的同人文,于是看起来很多小说在用这个名字,误导了不少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