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鏖战雁门》(中)
30 震怒(杨洛)
迷迷糊糊间,我感到身子轻柔地一晃一晃的,好像是小时候在乳母怀中甜睡时那样安逸。我不由得伸手搂紧了那抱着我的人,那宽广的胸怀,让我如此的安心……。忽然,我猛地醒转,发现我既不是几个月大的婴孩,抱着我的也不是乳母,而是……耀目的阳光刺得我那突然睁开的眼睛一阵眩昏。
花了一些时间,我才慢慢完全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其实也不是被人抱着,而是坐在马背上,只是身后还坐着另一人,我的后背靠在他的怀里,他的一手伸过来绕在我腰间,好让我不会在马匹奔跑的颠簸之际坐不稳,栽下马去。不用回头看,只需感觉着身后人的发丝随着马匹飞驰时带起的劲风在我脸上拂过,我就知道他是谁。可是,我的心境仍如刚才的梦中一般的安详平和……。我惬意地又合上双眼,透过眼皮,我仍能感受到和煦的阳光如温柔的手轻抚着我的脸庞。我禁不住嘴角含笑,慢慢地,又沉入了睡梦之中……。
不知道跑了多久,突然停下的马让我身子往前猛的一倾,一下子把我摇醒了。我茫然地睁开双眼,身后那人一双强壮的手臂把我抱起,从马上跃下,轻轻地放到一个软草铺上。然后,我看到了他含笑的双眼:“原来公主已经醒了啊?”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左右张望了一下,只见众人又在忙碌地布置营地。不一会儿,大家都忙完了,自然而然地以我和李世民为中心聚了过来。
李世民扫视了众人一眼,道:“刚才大家都干得不错。弘基哥一上来就连放两箭,射杀了两名突厥兵。那时我就跟公主嘀咕,说不知道谁这么厉害,有我的水平嘛……”
众人哈哈大笑。那被夸奖的是个神情粗豪的男子,坐在他身边的好几人或是拍他的肩膀,或是摸他的脑袋,把他羞得像是要去见家翁的新妇,两手叉在一起,低着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会跟着傻乎乎的笑。
李世民随口又提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夸他们在战斗之中表现出色云云。末了,他却脸色一沉,眼睛盯着那个阿明,冷冰冰的道:“可是呢,也有人不听号令,几乎把公主给害了,几乎让大伙儿都白费了功夫!”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立时静了下来,眼睛刷的一下全望向阿明。阿明面色惨白,显然完全预料不到李世民会这样突然向他发难,双唇颤动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我……我只是不想公主被马给踏……”
“我不是说这件事!”李世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听我的号令了。我都说了什么?我叫你们全部人往东边去埋伏,你却为什么全然没听进耳朵里去,非要跟着我往西边跑?如果不是你躲在西边,之后又怎么会发生乱放箭的事?又怎么会让突厥人发现了公主藏在西边?你别想着你后来给了我独臂机关弩,就以为是救了我的命!如果不是你从一开始就不服号令做错事,我又何至于陷入那样的危境?又用得着靠你来救命吗?”
阿明嘴巴一扁,一副几乎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但他用力咬紧下唇,只忍得全身都在明显地颤抖不已。旁边的人眼里都流露出同情之色,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为他说话,似乎大家都心知肚明,李世民这个平日嘻哈笑闹、看起来很好相处的少年,一旦动起真怒来,那是万万招惹不得的。
李世民继续声色俱厉的斥道:“你既是在我统领之下,那就得绝对服从我的命令。若是你想着自己是长孙家的什么人,以为我会抹不开面子,不敢对你怎么样,那你就大错特错!你要不就现在马上离开这里,找你家的长孙公子去哭诉我对你怎么苛刻;要想还留在这里的话,你就给我好好地听着:今后你再胆敢违抗我半句话,我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多费唇舌,当场就把你军法处决了!”说罢,霍然而起,拂袖而去。
众人蹑手蹑脚、一声不吭地散开,似乎就连没有给骂到的他们,也被李世民的雷霆之怒震得心惊胆颤,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至于那正在风暴眼上的阿明,更是吓傻了一般,呆呆地坐在空荡荡的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腾的跳起,掩面向远处冲去。众人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李世民,却仍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相劝,或跑过去追回阿明,只是默默地彼此对视着。
我心中闪过一念,眉头一皱。这时,李世民端着一盆清水走回来,拿起一条巾子在水中泡湿了,拧干,伸过手来,要给我擦脸。我一摆头,避了开去,说:“别碰我。”
李世民一怔,道:“什么?”
“你不是说过,以后都由那阿明来照顾我吗?干嘛是你来给我擦脸?”
“他那人软弱无能,给我骂上几句就跑走了,别管他。”
“可是刚才不就是你说的吗?既是在你统领之下,那就得绝对服从你的命令,若胆敢违抗你半句话,当场就要给你军法处决了。你下过命令,只能由阿明照顾我的,我可不敢违抗你的命令,让你来照顾,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发起火来,就要把我给军法处决了,我这小命岂不是危乎险哉?
李世民哭笑不得的说:“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你是公主,我哪敢统领你,哪敢要你服从我的命令,更哪敢军法处决你了?”
“咦?王子犯法不是也与庶民同罪吗?我只是公主而已,再大也大不过王子吧?总而言之,我是坚决不会让你来照顾我的。其他人来我也不要,我就只要阿明!你去给我把他叫回来吧。”说着我一转身,用后背对着他。
李世民一开始还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又要伸手过来给我擦脸,我却一次又一次地用力地把他的手打开。他怕加重我身上的伤势,也不敢硬来,只好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非逼着我去跟阿明道歉不可,是不是?我又没说错话,干嘛要给他道歉?我看他一定是在长孙家里长大,都只习惯了温文尔雅的说话,完全受不了凶野粗悍的对待,才会这么意志薄弱,我几句话就能把他骂跑。这样懦弱娇气的人,哪里适合跟在这里行军打仗?他早点回他长孙公子那儿去过舒服日子,才是正经。”
我道:“你也不是没看出来,他并不是习武之人,这次肯定就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没有吓得手脚发软,失魂落魄,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你还苛求什么?再说,若不是他跟着我们也藏身在西边,那疯马跑来的时候,没他放箭把马吓走,我或是你只怕就会给那马踏伤了。这总归是救命之恩吧?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吗?我可不是你这样的忘恩负义之辈……”说着,我回头看了一下他的脸色,又道:“我这也是为你好啊,你这样随随便便就得罪长孙家的人,看那长孙小姐气不气你?”
李世民无奈地把巾子一抛,站起来,扔下一句:“公主殿下管得可真宽!”就转身往阿明跑掉的方向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