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亲近(长孙明)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我心神大乱,自知得赶快岔开话题,否则一个不小心,也许就会被李世民识破了我这女儿之身。我强自镇定心神,想了一下,道:“刚才二郎说我这是第一次上战场,表现已经算是很难得了。却不知道二郎第一次上战场时,是否也有像我那样害怕?”
李世民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我第一次上战场吗?说起来,那次我也犯了大错,事后给我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所以呢,你也就不要把我刚才骂你这事记在心上了,我比你也好不了多少。”
我微笑道:“我自然不会记恨在心。只是……怎么你也给唐国公骂了?你也是因为太过害怕,以致没有听从号令吗?”
“我不是太过害怕,我是太过不害怕了,所以才犯的错。”
我听得莫名其妙,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他。
他笑道:“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是跟从父亲剿匪。父亲吩咐我在一个山谷口埋伏,听他将令指示再领兵出击。父亲的原意,是要等匪贼全军都进入山谷之后,才让我现身围剿,务求一网打尽。可是那些匪贼也颇有些头脑,见山谷的地形可疑,一时之间徘徊不进,倒似要退回去似的。当时我年少气盛,一急之下,怕被他们跑掉了,我可就白白埋伏了一个晚上,于是不等父亲号令下达,就擅自跳了出来。那里还埋伏着父亲麾下的其他将领,见我已经现身,一来对方已被惊动,再隐藏也没有意义;二来也怕我一支孤兵会寡不敌众,反被匪贼围困,于是都迫不得已的跟着现身。匪贼本来就心怀疑惧,这时见我们伏兵杀出,立时返身逃跑。虽然我们把他们殿后的几十人不是生擒、就是斩杀了,可他们的主力却未受太大损伤就逃蹿而去。那时我还自以为是,自觉首次出阵就打了个小胜仗,得意洋洋的拎着敌人的头颅,牵着绑了俘虏的绳子,大摇大摆的就去父亲中军帐去邀功。谁知父亲踞坐于帐内,一脸的黑气,见着我就是一声怒喝:‘跪下!’。接下来就是当着帐中所有将领的面,劈头盖脸的把我痛骂了长达半个时辰之久。我只挑一句骂得最轻的告诉你吧。他骂我说:‘若非你是我儿子,我早就一刀砍了你这樟木脑袋下来!’……”
我听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道:“真没想到,唐国公与你父子至亲,竟然会那样当众斥骂于你。”
李世民笑了笑,道:“正因为是父子至亲,他才更加要骂得凶,以示不会徇私。那次的惩戒还不止是骂,骂完后父亲还当即罚了我在帐外的军旗下跪了一个通宵,要我好好反省自己的错……”
我不由得“啊”了一声,道:“你刚刚说前一天才在山谷里埋伏了一个晚上?那前一晚你不是已经在野外里熬着没能睡,过了一个通宵了吗?唐国公也未免太狠心了吧,明知这样还要罚你再连续的熬上一个通宵?”
“那次父亲的确是把我给罚得够惨的。第二天清早罚完的时候,我双腿都跪得麻痹了,一时光凭自己的力气都没法站起来。可父亲也不准别人来扶我,我只得坐到地上自个儿把膝腿搓揉了半天,才慢慢的恢复知觉。当时我就跟你刚才那样,只觉得委屈到了极点,好几天都在跟父亲赌气,对他不理不睬的。你现在还算好了,有个公主帮着你,我那时暗地里生父亲的气,他也不会来哄回我高兴……”
“你母亲呢?”
李世民吐了吐舌头,道:“我母亲平日虽是最宠我了,却从来不会对我溺爱放纵的,哪会在这种事上帮我说情?其实我也知道那件事是我自己的错,事后压根儿都不敢跟母亲说起,甚至惟恐被她知道了,只怕她还要再加罚于我哩。不过呢,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是我处在父亲的那个位子上,恐怕只会把我自己罚得更狠更惨,而绝不会是更轻。你倒想一下,如果我那时是打了个败仗,那还能知道自己做错了,吸取点教训。偏偏我是打了个小胜仗,那就更加自以为是,如果不重罚,肯定以后就会犯更大的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引致一场大败。虽说当兵的犯错吃败仗也是难免之事,但如果要打个大败仗才知道错了,那代价可就太惨重了。正如你刚才所说,与其日后丢了自己的小命,也丢了人家的性命,还不如那时就给父亲罚得惨些,至少是伤不到哪里去嘛。”
我听得连连点头。
李世民见我已经完全忘怀了刚才的伤痛,便站了起来,道:“好啦,我们该回去了。你啊……”他伸手指着我,“你回去可要好好地谢谢公主。是她逼着我来跟你道歉的,她可护着你啊,说什么谁都不要,就只要你……”说着,促狭地笑了起来。
我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言外之音,面上不由得一热,道:“只许由我来照顾她可是你下的命令。”
“是我下的命令,可公主可以不管的啊?看来啊,你那天晚上自动请缨要替她疗伤,她可是给你感动了呢,亏我还替你担心,怕她是记着你的仇。”说着一脸坏笑的直瞄着我。
我又好笑又好气,道:“喂,看到公主胸脯的可是你,今天救了她的也是你,她要感动都该是对你感动才对吧?”
李世民在我眼前扬着他的右手,道:“可是啊,刚才我这手给她打了好多下,就是因为这不识时务的手,非要代你之劳去给她擦脸,人家可是完全不领情哩,非逼着我来求你回去侍候她。”
我捂着耳朵,叫道:“好啦,你玩笑开够了没有?你不是说过的吗?我不过是长孙家的一个小小书僮,公主要杀我,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只需举手之劳。像我这样蝼蚁般的小人物,公主能看得上眼吗?”
“公主看来倒不是那种狗眼看人低的小人。不过以你的地位,要尚公主还真是挺有难度的。”李世民竟是自顾自地发起他的清秋大梦来,“不如这样,让你家公子认了你做弟弟,以长孙家的家势,尚公主可半点不会辱没了皇家……”
我跺脚道:“我家公子才不学你这胡闹劲……”
“长孙公子不愿意啊?那不如我认你做我弟弟吧,我们李家的家势也不差嘛……”
我发了狠,冲口而出就说:“那公主还不如嫁你这个正牌的李家公子呢,干嘛要我这个冒牌货?”
“我吗?”李世民面上摆出一副错愕之色,“咦,你忘了吗?我可是要娶你家小姐的啊。你这个长孙家的书僮怎么当的?居然去帮着公主挖你家小姐的墙脚?待我见到长孙小姐时,可得好好告你一状才行,你小心啦……”
这时我完全体会到武校场上李世民那三姐李瑛被他一番胡缠蛮搅弄得哭笑不得的心境——虽然那时我已经离开了武校场,没有亲眼目睹,但事后哥哥绘声绘色的把后来的事情都复述给我听了。于是我也就明智地采取了瑛姐姐的策略——沉默以对,扭头就走。
李世民从后追上来,却还继续着他的胡言乱语:“不过说真的,做驸马这档子事很麻烦的,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可免则免……”
直到我们走到公主身边时,李世民才好不容易忍下了他满腹的胡说八道,闭嘴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