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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真身》

46 真身(长孙明)

与哥哥一番交谈后,他折向北面,回头再找李世民一行人,我则由九名家人护送着,往南返回。这时雁门郡已大开城门,迎入勤王大军。洛阳大军认得哥哥带去的九名家人,就安排了地方给我们歇息。

我在房间里梳洗一番,换回女装,然后就静静地端坐床前,等候哥哥的消息。

将近亥时之际,门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与交谈声,其中明显就有李世民的声音。

我心中咚咚乱跳,一阵阵的惊悸掠过胸膛,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双手不知不觉间已紧捏成拳,掌内冷汗津津。

房门“吱嗄”的开了。我强迫着自己以最大的勇气转过头看去。当先进来的是哥哥,但他很快就闪身一旁,对后面的人说:“二郎,你进来见一个人。”

眼前人影一晃,李世民的脸容在摇曳着溢满这狭小房间的黯淡烛火中显现出来。他本来还正笑着的,忽然看见从床边站起来迎上他的我,他脸上的神色像突然被凝固了一样,只剩惊诧莫名。

如此对视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不是……阿明吗?”

到了这一刻,我反而心如止水,说不出的宁定安祥,刚才的焦虑惊惧,不知都到哪里去了。我向着他深深一福,朗声道:“小女子长孙明,家父晟公,家兄无忌,奉舅舅高氏之命,将与公子结为连理。”说罢,我却没有再抬起头,只是垂首相候。

又过了好久好久,房中仍是一片静寂。李世民没有说话,哥哥也没有说话,只有烛花爆裂的声音偶尔响起。

时间在这沉默之中缓缓的流逝。终于,有别的声音响起——不是说话的声音,而是脚步的声音。李世民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快步离开了……。

这一结果显然大出哥哥的意料之外,他愣了一下,这才清醒过来,抢到门边,正要追上去,我抬头厉声喝道:“哥哥!”

哥哥转头看着我,那眼神似是看到了可怕的东西——大概是我的表情把他吓坏了吧。虽然我无法看见自己,但我能感应到自己的眼中好像有炽热的火焰在燃烧,然而我的声音却是冷若冰霜:“不要追,让他走!你不是说过的吗:‘如果他竟然会是那种耽于女色、惑于私情的人,那也不配做我长孙家的女婿!这样的丈夫,不要也罢!’”

哥哥连张了好几次嘴巴,才终于挤出声音来:“我想……我想二郎不会是这种人的。或者……或者他是在气恼你女扮男装捉弄于他……你知道,男人嘛,都爱面子,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被你如此蒙在鼓里,一定是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像个小丑,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颜面尽失了,才会有这种反应的。我……我去代你向他解释一下……”说着转头又欲往外跑去。

“够了!”我冲上前去一把拉住哥哥,将他扯回房里,然后“啪”的一下,用力地把房门甩上。然后我转头看着他,语气平静的道:“哥哥,一切都结束了。”说着,我和衣倒在床上,合上眼睛,不再说什么。

哥哥跪在床前,道:“妹妹,妹妹,你如果觉得伤心,那就哭出来,不要忍着,别憋坏了自己。”

我睁开眼,微微地冷笑,道:“哥哥,你在说什么笑话?我有什么可伤心的?我应该庆幸自己没有错嫁了一个原来是配不上我的丈夫才对。我为什么要哭?今天已经流过太多不值的眼泪,我不会再做这种傻事了。”言罢,我又合上了眼睛。

哥哥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妹妹你今晚就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就走,回长安去。反正雁门之围已解,我们也不屑跟云定兴、王世充这帮子人争什么勤王之功。留在这污烟瘴气的地方,只是教人心烦意乱。”

我没有再睁开眼,只是点了点头,耳中听得哥哥走出门去,指挥着家人收拾行装,只待天一放亮就可马上动身离开。

次日一大早,我们就起程往南而去。一路上,我都没有说话。哥哥虽是担心我,故意说些笑话逗着我,但看我一脸寒霜的反应,他勉强说得几句,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也跟着沉默了下来,与我并肩连骑而行。

走至晌午,哥哥四处张望着正要找个地方打尖。路边有一个人打量了我们好一会儿,忽然走上前问:“尊驾可是姓长孙?”

哥哥诧异道:“正是,你怎么知道?”

那人满脸欢容,道:“好了好了,终于等到你们了,请到寒舍歇脚,午饭早就备下了。”说着往离路边不远的一排房舍一指。只见其中一间炊烟袅袅,门前有个妇人背着个娃娃在劳作着,身边是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在帮忙。

虽说这邀请来得未免突兀,引人生疑,但看这农家的景象,又不可能在短时之间能伪装出来的。我们一大清早就起身赶路,走到这时也确实是又饥又渴了。哥哥与我对望了一下,又向身后九名会武艺的家人打了个眼色,便慢慢的走了过去。

那人恭敬万分的把我们请进正中的一间大屋,里面已经摆好了一桌的酒菜。虽说都只是些乡间的粗茶淡饭,但香气扑鼻,我们的肚子立时就不听话地咕咕叫了起来。

那人又向我哈着腰道:“小姐一路上累了,吃饭前先到后面的卧房去换件衣服吧?”

我吃了一惊。为着要在路上走的缘故,我又换上了男装,可是他却知道我是女的?我连忙望向哥哥,他也脸现警惕之色,挡在我身前,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底细?”他这一喝,我们的九名家人也立时围了上来,有些甚至抽出了兵刃。

那人却毫无惊慌之色,温和的笑道:“各位不要误会,我只是受人之托,请你们在此休息用饭。那人是尊驾的朋友,自然知道你们的身份了。”

我心念一动,又再望向哥哥,哥哥也似想到了同一件事,在我耳边低声道:“难道是……”我摆了摆手,不让他说下去,道:“既然说是我们的朋友,怎么这样闪闪缩缩、鬼鬼祟祟的?请他出来相见吧。”

那人道:“尊驾的朋友吩咐了小人备饭之后,就出去了,说要到附近的镇子上买些什么东西。不过他已经出去一个时辰有多了,估计很快就会回来,小姐还是先到房间去更衣吧。”

哥哥仍是一面担忧之色,但我已动了好奇之心,要看对方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反正到此地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于是我施施然地跟着那人向后面的房间走去。

一推开房门,我和哥哥就都呆住了。只见这房间十分简陋,只摆着一床一柜一桌一椅,而且做工也十分粗糙,粗大笨重,显然是乡下人的居室。但这简陋的居室之内,却洋溢着热闹之极的喜气——因为那数量虽少的四件粗笨家俱之上,全都铺着红彤彤、金灿灿的布帛。是的,只是布帛,不是锦锻,那大红大金的色彩也透着乡下人的俗气,却到底是掩不住那份喜气洋洋的热烈。床上也铺着大红绣金的被子和枕套,上面还搭着一套新娘的喜服,桌上则放着一顶凤冠,式样看起来都很简单粗陋,显然也是乡下人的物事。再仔细看看,窗格上甚至还贴着双喜的剪纸。

我和哥哥走进房内,看看这儿,摸摸那里,看着这显然是新房的布置,一时之间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我猛的回头,于是,就看到了我终此一生都将深印脑海、永世不会忘怀的一幕——

李世民的两个臂弯里抱着两支大大的红烛,这两支红烛一左一右的搁在他的脸颊旁,映得他的双颊也是红艳艳的一片,唇上绽放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正举步迈进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