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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审问》

80 审问(杨洛)

世民让刀人把昏迷的阴贞烈抱出去,回头看着我。

我还被刚才那急剧变幻的情势所震慑着,全身颤抖不已,道:“世民……是我不好,是我差点……害了你。”

世民摇了摇头,道:“不,我相信她的话。”

“什么?”

“我相信她最初并没有想过要利用你进来杀我。既然如此,你又何来察人不慎之过?”

“你是说……阴贞烈真的是来了这里之后,在噩梦连连中被她死去的父亲所逼,才临时起心刺杀于你的?她不是在装疯乔痴?”

“她这疯样是不是装,我不能肯定。”世民沉吟着道,“但如果说她处心积虑混进来就是为了杀我,那有一桩事就说不通了。”

“什么事?”

“你刚才不是说,她弟弟也跟着进来了吗?她如果是想杀我,干嘛要把她弟弟也带进来?她应该是让你把她弟弟送出皇宫、送回阴家去,才是正着。否则的话,就算刺杀成功,她肯定也是逃不出去的,那可就连她弟弟也要马上受到牵连了。就算我们不把怨恨发泄到她弟弟身上,她以行刺之罪被处死了之后,她弟弟也会变作孤儿,无所依凭,最终还不是一样要被送回阴家去?否则流落街头,岂不更惨?她若是成心要虐待自己弟弟,那把他扔在皇宫里给净了身,不是更省事吗?总之想来想去,如果说她早有预谋要杀我,这件事就无法解释得通。但如果说她是受噩梦纠缠,心智迷乱,半夜里一时冲动,就直奔最靠近她身边的李家之人——那就是我了——杀去,那反而能说得过去。”

我呆了一晌,道:“我其实并不是很了解阴贞烈在阴家的情况,只见过一次她在阴世师的面前。就那么一次来说,确实阴世师显得对她、乃至对她弟弟,都严厉到苛刻的地步。她刚才说这叫什么‘守贞钗’,是她父亲给她在有受辱之险时自杀用的。观之阴世师自己对忠于朝廷的疯狂程度,他要求自己的女儿在贞节上也要宁死不可受辱,只怕会是真的。阴贞烈如果自小就一直受着这样的压力,那么就算阴世师死了,她在梦里也会看到父亲在责备她没有跟着他一起尽忠,也没有尽孝,恐怕亦非奇事呢。”

世民拍拍我的手,道:“反正不管怎么样,错的不是你。再说我也没有受伤,倒是你替我挨了这一刀……”说着,他脸上露出温柔怜惜的笑容,看得我心中一阵的翻滚,“……幸好这小丫头确实不想害你,她一见到刺中的竟然是你,马上就已经收力,否则以这锋刃之锐利,就算她当时是脱手抛刀,那刀子凭着自身的重量,也足以整个插进你身子里去。可是也正因为这刀子太锋利了,她又其实是不懂兵刃的人,收刀时一带,就在你背上划了好长的一道伤口。所以虽然这伤很浅,但口子却很长。现在最让人担心的,就是怕这么长的口子会容易感染了……”

我微笑着道:“每次跟你在一起,我就是要受伤的。这真不知道是什么天意,还是对我这命运的暗示……”

我这一句话没说完,世民已一手掩住了我的嘴巴,认真的道:“不准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以后,我永远、永远不会让你再受任何伤害。”

我眼窝一涩,忙把脸伏在床上掩饰过去。

我感到世民的手轻轻的在我背上抚挲着,道:“这事不怪你,其实该怪我粗心大意。长安新下,这秦国公府也才刚刚建起来,人事混乱之极,守卫力量不足,才会那么容易给那小丫头想进我们寝室就进来了。说起来也是因为我还不习惯过这样守卫森严的拘谨生活。以前在太原,虽说父王是留守,一方的大员,但家里过的还是与平民无异的生活。尤其我交游广阔,很多朋友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径直进府里来找我,从来都不用什么通传通报的。有些甚至门都不敲,无论白天黑夜,随便一推门就进我卧房里去了。明妹以前在她舅家里,倒是规矩挺大的,所以她刚进门时,都觉得不可思议呢。为着迁就我,她也要一改以往的矜持守礼,随着我一起不拘小节了……”

我把脸转回来,看着世民,看着他回忆往事,嘴边挂着快慰的笑意……

我将养了几天,那本来就不算重的伤势好得很快,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只要动作不大,背上也不会觉得很疼。

正当我以为这件事就如背上的伤势一样,已经平息下去的时候,我却作梦都想不到,更大的波澜其实还在后头……

这天,忽然武德殿那边遣来宫人,说有相国的命令要向我宣读。本来以李渊是唐王的身份,发布的只能称“教令”,但此前在我的授意之下,早就让杨侑下诏让李渊可以改称“教令”为“命令”。

忽然有此一事,连世民也感到莫名其妙,只好扶着我出来听命。一听之下,我们全都惊呆了。原来李渊不知怎的,竟听说了新婚之夜我的一个陪嫁婢女行刺世民之事,现在是命我前去解释!“解释”也者,显然李渊在怀疑是我有意带一个刺客进府加害世民。

世民自然也听出这命令意含不善,本想阻止我奉命前往,说让他先去跟父亲解释。但我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如果这时我躲在世民身后不肯现身,只会越发加重了李渊的疑心,所以坚持要遵从命令。我跟世民争执一番之后,终于我们两人各让一步,我马上奉命前去与李渊相见,但世民也跟着我一起去。

就这样,我们一同步入了武德殿。

甫一进殿,我就知道事情甚至比我想象的更要严重。原来殿中不仅坐着李渊,在他下首处还坐着他的侧室万氏和名义上仍是我父皇的妃子的尹、张二妃。再下首处,甚至还端坐着世民的三姐李瑛。看这架势,竟似是李渊要会同宫中妃妾来对我进行“会审”!

到此境地,我性子中的坚韧好胜之心反而被激发了出来。我沉静如水地稳稳步上大殿,微微欠身,道:“秦国公妾室杨氏,见过唐王。”世民在我身边却是双膝下跪,甚至要叩头于地,道:“孩儿世民,叩见父王。”

李渊还没开口,张妃已抢先喝道:“大胆杨氏!你既然都口称是‘秦国公妾室’了,为何秦国公都下跪叩见唐王,你却只是欠身为礼?”

我昂然道:“我虽是妾室,但也是公主。唐王是臣,我是君,有谁听说过君见臣要下跪的?”

此言一出,大殿之内气氛霎时紧张了起来。

张妃冷笑道:“好个‘君见臣’,你当这天下真的还是你杨家的啊?”

我不管张妃,只是望着李渊:“唐王自太原举义之时,就已经向天下人宣示匡扶隋室的忠义之心,现在难道却可以听凭一个后宫娘娘大放厥词,说什么这天下不是杨家的吗?”

李渊回首呵斥道:“张娘娘,请你慎言!”

张妃立时一张脸拉得老长,张口正要发作,她身边的尹妃却笑意盈盈的拉了她一下,道:“公主说得没错,这天下自然是杨家的,公主是君,我们都是臣。若不是公主对秦国公情深爱重,以她是君的身份,又怎么可能甘心自居妾室呢?”

我柳眉一竖,心中气恨,却是无法反驳。这时我才意识到,那火爆霹雳的张妃,可远远不如这笑里藏刀的尹妃厉害。

这时身边的世民直起身来,朗声道:“不错,公主对孩儿情深爱重,不但甘心自居妾室,而且还在新婚之夜为孩儿挡下了刺客的凌厉一击,几乎以身相代,死于非命。却不知道父王为什么还要她在这身负重伤之际,来此作什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