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她,倒是挺熟的。”我喝了一口茶,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看向他。
他微微一笑:“上次菊花家宴,多亏她从旁帮助,不然我定然会被那帮人整死不可。一来二去,便熟了。何况小时候,大家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叶云是官宦人家的子女,自然认识殷权,说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也是有的。
我又喝了一口茶,看着他将满盘的棋子收了起来,忽然开口问:“二哥,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说吧。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来。”他收着棋子,头也不抬。
我哂笑,又喝了一口茶,似乎思量许久才斟酌着开口道:“二哥可知道姑姑的那件事情?”
“那件事?哪件事?”殷权像是不太明白,手里的动作一停,抬起眼来看我。
我笑笑:“哥哥难道没听说过?姑姑当年为了练好那赤练舞,是吃了一些东西的。听说是伤了身子,但是不吃又不行,赤练舞需要舞者身姿极为轻盈,姑姑虽然当时年少,可是也得吃那种药来保持身姿清越,这样才能舞出名动京师的名声来。”
他又扫了我一眼,眼眸底满是看不清的深意:“你问这个干什么。她吃不吃那是她的事情,你又是从何得知这样的事情的。”
“哥哥不需要知道我从哪里得知这件事,只需要告诉我,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我盯着他的眼睛问。
他将那棋子收好,然后站起身来,将棋子放回柜子里,然后才转过身来看向我:“长歌,你还知道叫我哥哥,那你就更应该知道,她也是咱们的姑姑。我不管你问我这件事的原因是什么,总之,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咱们殷家已经到了,只剩下咱们三个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我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掼在桌子上,冷眉面向殷权,“事到如今了,你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相依为命?她殷无双,几时想着跟咱们两个相依为命了!你可知道,当初为了你,我是怎样去哀求她的!可是她却不闻不问的,甚至半夜还把我赶出来!你居然,你居然还说要我们跟她相依为命!”
“再怎么说,血缘的关系是斩不断的!你不要说了,我累了,你走吧。”殷权淡淡别开眼去,脸上有着微微的疲惫之色,很明显是下了逐客令了。
我气得手抖起来,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正想着转身离开,却看到文绣正站在门口,不知道将我们刚才的谈话听了几分进去。
“文绣?你回来了。”我问她。
“嗯。”她淡淡的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看了看殷权,忽然道,“二爷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尽可以这样说。但是若是二爷知道,小姐为了给二爷求情不惜跪在乾清宫前整整一夜,甚至还被人赶出去,不让小姐在那里跪着,小姐在冷雨中淋了整整一夜,然后便是高烧不断,差点就进了鬼门关。而那时候,您口中所说的相依为命的一家人的容妃娘娘,却早就关起了昭阳宫的大门,甭说咱们进去求情了,就是送去的小礼物,也被她隔墙扔了出来!二爷,文绣知道您是天生的菩萨心肠,见不得什么龌龊事,心里也是光明磊落的很。可是二爷,文绣不得不说,文绣现在瞧不起你。文绣知道你无法接受自己已经入宫的事实,可是宫廷就是宫廷,这里不比家里,什么都听您的,什么都舒舒服服的。这里也没有什么兄友弟恭、手足和睦这一说!要是那天那泡尿还没有浇醒您的话,那,那文绣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小姐,咱们走!”
她说完便上前来,一把拉住我的手,硬生生地把我拖了出去。
她的力气忽然大得惊人,像头蛮牛一样的拉着我,一直把我拖出去好久才松开我的手。
“你这丫头,今儿莫不是疯了?”我好笑的想上前看看她,却见她呜咽一声,一下子掩面蹲了下来。
“这又是怎么了?谁又惹着你了?好好的,刚才还那么的霸道,转眼怎么又哭成一个小花猫了?”我不由得蹲下来问她。
“没事,文绣,文绣没事。”她努力止住哭,恶狠狠擦了擦脸颊的泪,伪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叶云跟你说什么了?”我一下子便猜到了点子上。
她诧异地看向我:“小主,你,你怎么知道是跟叶贵嫔有关?”
“就只让你送了她一下,回来你就成了这个样子。不是她说了什么,还能是什么?”我索性坐在了文绣的身边,靠在一旁的栏杆上,看着亭子屋檐上滴落的雨水,不言不语。
她抽泣了一声,半响才说:“叶主子没说什么,是文绣,文绣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哦,你说了?说什么了?”这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文绣低着头说:“我见她来找二爷下棋,心里有气,就说二爷有我们照顾就行了,不需要她再多操心了。”
“哦,那她说什么了?”我倒是蛮好奇叶云会说什么的。
“她说,她说恭喜奴婢了。二爷是个好人,叫奴婢好好珍惜。”文绣抽抽噎噎地说。
我眯了眯眼:“她真是这样说的?”
文绣点点头,证实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我沉默了。
文绣是不会骗我的,叶云如果恭喜了文绣,就说明她显然已经看出了文绣对哥哥的情意。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感情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她们都对同一个男人关心太过。
难道叶云真的是如我所想的那样,对殷权也悄然动了情?
这可就难办了。但愿我想的是错的。可是入这宫中久了,越发看不清谁是人,谁是鬼。夜路走多了,胆子便也小多了。一草一木在我看来都是草木皆兵,不得不防。
“小主,小主,外面的雨大了,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要是待会淋着了又不好了。”文绣抬头看看外面渐大的雨势,抖了抖竹伞上的雨水,撑开了伞面,招呼我进去。
我站起来,忽然看见桥的对面站着一个人影。
这么大的雨,他就只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那雨水的冰冷。
借着手中那盏昏黄的灯笼,我依稀能辨认出站在那里的那个身影是殷权。只是他追上来干什么?
“平安公公?”我试探着叫了一声,举着灯笼朝桥那边走去。
他见我朝他走来,终于不再无动于衷,也迎面朝我走来,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凄风苦雨中的一张俊脸,瘦削的一张脸,还年轻,却已经满是沧桑。眼角跟嘴角低垂着,像是蕴含了无限的心事一般,眼睛还是深沉的,像是即将熄灭的火把,只有最深处仍然闪着一点一点的荧光。
仔细一看,却是我手中的灯笼映照在他眼眸的反光。
“你来了。”淡淡的说,抬头看向他,平静的语气里分不出喜怒哀乐。
“那件事是真的。但是你要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的。”他的语气也淡淡的,也听不出什么喜怒哀乐来。
也许我们都是一家人,所以语气习惯也便都相似。
我微微笑了笑,抬眼看向他:“你还记得父亲临死之前,都是我在床前守孝吗?”
“嗯。”他沉沉地点了点头。
“父亲告诉了我这个秘密。他说,殷无双虽然是殷家的女儿,但是她首先是一个宠妃,为了自己的利益,每个人都可能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便把姑姑为了保持苗条吃麝香的事情告诉了我。说是姑姑为了保持身段苗条轻盈,所以便一直服食麝香。这个方子还是教习她舞蹈的老师告诉她的,当然为了掩盖麝香的味道,还在那麝香里加了若干的香料,这样吃下去的时候,日久身体还能自动生香。虽然姑姑被凌烨娶回去之后便停止了服药,但是日积月累服药导致的后果也很可能成为她的一个隐疾。”我慢慢将这番话告诉了他。
他皱皱眉,轻声道:“长歌。”
“什么事?”我抬头看向他。
“没什么。”他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件东西递给我,“雨天路滑,你举着这个纸灯笼,万一被雨淋湿了,反而不好了。这个给你。”
我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细细一看,却见是一盏精致至极的琉璃灯笼,淡淡的绿色琉璃,里面点着一根红烛,无论风如何吹,都不可能将琉璃吹坏了。
设计这盏灯笼的人可谓是费尽心思,这样巧夺天工的东西,哥哥怎么会有呢?
我不动声色地接过来,微微笑笑:“好精巧的东西,谁给你的?”
“叶云。”哥哥像是无所谓地说,“那****来,也是下了这样的雨,提着这样的一盏灯笼。后来雨停了,她便把这盏灯笼留在了我那里。我见今日下雨下的大,担心你……”
“多谢哥哥费心了。”我勉强笑笑,将那盏灯笼递还给他,“这既然是叶云姐姐之物,我便不能霸占了。只是哥哥,你虽然已经身在后宫,却还是得时时注意分寸。云姐姐虽然是咱们家的世交了,可是她毕竟是凌烨的后妃。哥哥跟我尚且还要避嫌,跟她更是需要注意距离。”
许是我这句话里的暗示意味太浓,殷权的手微微一顿,手指一滑,那琉璃灯笼的柄便从他的手里悄悄滑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