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德海点点头,赞叹道:“奴才许久没见过太后雷霆之力,想来也是时候要到了。这宫中风气,确实该整肃一番了。”
这日天气阴沉,铅色密云压在天空,宛如一口倒扣的大锅让人无法喘息。
下午无事,我便去慈宁宫陪太后下棋。我下棋虽然还可以,却绝对不是太后的对手。她棋路虽然温吞,却步步锋芒,交织成一张细密的大网,等你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
我本想敷衍了事,奈何太后慧眼如炬,朝我沉沉一笑道:“用心下,不拘时间长短。哀家今日正好有时间,陪你下这一盘。”
我见太后身边的几个姑姑都不在,便知道待会定然有事发生,便点点头笑笑:“那太后可不要嫌弃长歌磨蹭,长歌得好好想想才能不输得很惨呢。”
她轻轻笑笑,手指拈起青玉罐子里的一枚黑曜石琢磨而成的棋子:“你小孩子家家的,经历的事情少,眼皮子浅,心中经纬少多了。不过倒也干净,眼神干净。哀家就喜欢你这双剪水清眸,像一汪寒潭,冷却清澈。”
这是太后第一次明确点评我的长相,我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太后谬赞了,长歌不敢当。”
她淡淡笑笑,没说什么。只是将棋子落在棋盘上,扬眉看了看天色,低声道:“是时候了。”
她话音刚落,我便听见天边传来一声惊雷,肃然抬头,却见闪电在乌云中翻飞,好似一条惊龙一般,让人震慑。
才眨眼间,鹅毛般的大雪便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太后唇边绽出一丝微笑,捧着一碗老君眉起身,行至窗边说:“你来,陪哀家赏赏雪。”
我才刚走到窗边,就见一众穿戴整齐的侍卫押着一群人朝这边走来,到了门口,忽然全体站定,齐刷刷的动作吓了我一跳!
“太后!御前侍卫齐放,奉太后命令,替太后擒来贼人共五十八名,请太后过目!”那个将军大声喊着,震得那落雪都扑簌扑簌的。
太后点点头,将手中的盖碗递给我:“可是聚众赌博的全都在此了?”
随喜从将军身边闪出来,恭敬道:“太后,都在了。”
“很好。”太后点点头,起身出去。我忙给她披上披风,随着她一起出去。
只见她走到那些被将士们压在地上的太监们身前,冷笑道:“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瞧瞧。看看到底都有谁这样大胆,居然敢无视宫规,聚众赌博。”
那太监低着头死活不肯抬起头来,早有侍卫上前一把拧起他的头来让太后瞧见。
我见映入眼帘的赫然正是皇后身边的第一红人查良顺的脸,不由得低呼了一声:“查公公?”
那查良顺见是我,好似见到了救星,忙说:“殷贵人,求求你救奴才一命啊!殷贵人!”
太后冷冷一笑:“你该求救的不正是你的主子吗?怎么反而跟殷贵人求其情来了?是谁说自己是皇后心腹无人敢碰?是谁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就连哀家也得让你三分?又是谁说哀家年事已高整日只知道吃斋念佛?查良顺,哀家没有污蔑你吧?”
那查良顺吓得磕头如捣蒜,一叠声地喊着:“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太后冷冷笑笑,问随喜:“各宫的主子们可都通知到了?自家的奴才受罚,她们也得来看看。俗话说杀鸡给猴看,本宫今天就做一回恶人,也省得被人欺负我老婆子老眼昏花只等着吃饭等死了!”
随喜点点头:“都通知到了,主子们这就来了。”
“那就好。”太后转身朝我笑笑,“你陪哀家坐会儿,看看这出好戏。可比戏台上唱的有意思多了。”
我知道太后这是要发威了,乐得要看热闹,便站在太后身旁,静待着后宫中人来。
果然一会儿各宫妃子都颤颤巍巍的来了,这样的雪天,又是这样晚了,她们本来很不情愿,谁知等看清楚这慈宁宫前摆的阵仗便早已吓得俏脸雪白,不发一言了。
太后轻呷一口老君眉,皱皱眉:“今年新蠲的雨水就是不好,喝着沉了些,未免扫兴。”说完太后便扬手将那剩下的一盖碗的茶水全都泼在了面前的一个小太监脸上。
被滚烫的茶水一烫,只听那小太监惨叫一声,忙不迭地嚷道:“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啊!”
太后冷笑一声:“你家主子是谁,叫她上来替你求情。”
“奴才是芳贵嫔身边的,贵嫔,救命啊!”那小太监忙喊。
太后扫了站在一旁的芳贵嫔一眼:“你上来看看,他可是你宫里的?”
芳贵嫔吓得走路都打颤儿,大雪路滑,她一个不防备,整个人便扑倒在地。她本就胖,这样一摔倒更是像个雪球一样滴流滴流滚了几圈才停下来。不过正好滚在那个奴才的面前,芳贵嫔抬头一看可不正是自己宫里的奴才,吓得连声儿也变了:“回,回太后,他,他是本宫,不,是是臣妾宫里的奴才。”
“很好。”太后点点头,忽然逼视芳贵嫔道,“若是奴才聚众赌博,主子不闻不问,该当何罪!”
“该,该,该打二十,二十大板。”芳贵嫔吓得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
“你既然知道,便去领了吧。”太后轻叹一声,对一旁的侍卫说,“看这孩子倒老实,这样吧,只轻轻地打就是了。”
侍卫们答应一声,上前拎起瘫倒在地的芳贵嫔,拉着她到了一边的长凳上,开始打起她来。
芳贵嫔养尊处优地何曾挨过打?就算太后说要轻轻地打,她凄厉的惨叫声还是传遍了整个皇宫。
其他站着的妃嫔全都吓傻了,忙不迭地上前赶着认出自己宫里的奴才,主动跟太后承认错误,以求得太后格外开恩。
太后扫了她们一眼,似乎并未听到她们说的话一般,只是对齐放说:“这奴才你看着该怎么办来着?”
齐放朗声道:“聚众赌博者,当废去双手,以此惩戒。”
太后叹口气:“阿弥陀佛,废去双手毕竟太痛苦,依哀家看,不若只去了他们一层皮。旧皮去了,新皮始终还会再长出来。又给了他们警戒,又宽大处理了。长歌,你说对吗?”
我只觉得过于残忍了,活生生地脱一层皮去,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于是我便说:“聚众赌博确实罪无可恕,可是太后这慈宁宫这里供奉着满天神佛,如果见了血腥,怕是不好。”
太后挑眉:“怎么,你竟然要为这些奴才们求情?你可知聚众赌博是怎样的大罪?”
“长歌不敢!”我听太后的话里已然有了怒气,连忙跪下说,“这些奴才犯了宫规实在是死不足惜。可若是因此坏了太后的清修可就是他们无边的罪过了!太后你一向是最宽仁的,公公们想必也是被人煽动,一时猪油蒙了心糊涂了才居然敢冒犯宫规。这些公公们素日伺候主子也都是出了力的了,若是一下子脱了皮,各宫里要重新选人进来怕又要折腾一些日子。何况眼下快要年关了,人手正是不够的时候。太后还请三思呀!”
“哦,那依你的主意,本宫倒是该如何做呢?”太后问我。
我低了头说:“长歌不敢擅自做主,长歌只是依照宫规,太后不若就打那些领头的公公几十板子,剩下的小公公们视乎情节轻重而处罚,不知太后以为如何?”
“大胆!哀家有心要惩治这些奴才,你竟然在这里巧舌如簧为他们辩护!”太后忽然动怒,将那茶杯一下子摔在我的跟前,茶杯的碎末飞溅起来,刮在我的脸上,生疼不已。
我不敢伸手去擦拭,只是跪在那里低着头。
“哼,哀家做了恶人,你们个个便都蹦出来要做好人!”太后似乎极其气愤的样子,语气森然犹如出鞘长剑!
还是随喜看不下去了,这才沏了一杯茶重新端给太后,微微笑笑道:“小姐又这样动怒,晚上才吃了安神汤,又要白吃了。”
太后看她一眼:“你又这样多话了。”
“奴婢不是多话,奴婢是想着那药那样的苦,多喝一次又折腾小姐。”随喜淡淡说着,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我,“您生气事大,惹得满宫里都跟着您不痛快。殷贵人这玉雕一般的小脸也给划伤了。”
太后这才看了我一眼,沉吟半响才说:“你既然这样求我了,也罢,就给你个面子吧。齐放,去,把这些奴才们押下去。查明白了。是主谋的一个都不能放,全都给哀家打一百大板,然后撵出宫去,永不录用!剩下的,按责任轻重定板子数,打完了也就完了。”
那太监们一听不用被活活剥皮了,无不感激涕零,赶紧叩头谢太后恩典。
太后笑笑,闲闲道:“哀家今天原本有心要你们死,是殷贵人再四劝说哀家才勉强改变主意。你们若是有心,都承殷贵人的情吧!”
一时那些太监又忙给我磕头谢恩,把我闹得倒是很不好意思。
守在一旁的主子们见我求情让奴才得以免受酷刑,不由得一个个都泪眼汪汪地看向我道:“殷贵人,你好歹也为我们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