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哥哥抬头看着我,似乎为我这样狰狞的语气所震慑,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幽幽长叹道:“我瞧见这些日子太后吩咐人采买了好多的灯笼。”
“灯笼?宫里要什么样的灯笼没有?何须从外面采买?”我皱着眉说。
哥哥清浅的眉间浮现一丝冷冽的笑意:“那灯笼是民间才有的,大多数是花灯会时候才要悬挂的。我还瞧着太后偷偷地从外面聘请了花灯会的组织人,这些天忙着递纸样子呢。你如此聪明,太后要做什么难道你会不知道吗?”
我愕然:“难道她想要在上元节的时候也搞民间那一套?可是又何必?宫中礼仪规矩跟民间大相径庭,太后此举——”
我猛然住了嘴,看向了殷权。
“莫非太后她,她想要——”
“没错。”殷权苦苦一笑,“她是要重塑当日你跟皇帝见面的场景,彻底帮你夺回圣心。太后啊,当真是殚精竭虑。想人所不能呀!”
我眉头拧得更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握得发白:“太后她果然是深谋远虑,为何她不让我知道呢?若要重塑当日的情景,她也应当告知与我。这样我才好配合她呀。”
殷权也摇摇头,颇为无奈地笑笑:“太后心思之深,非常人所能体会、理解。之前责罚主子奴才的,闹了那样大的阵仗,大力弹压皇后,弹压舒家的势力。单单此举就非常人所能做到,没有绝大的毅力跟智慧是绝对不会走一步看到往后的一百步的。长歌,你若是为她所用,你须千万当心!”
我心头苦涩难当。太后比皇后更加的深不可测,我这步棋走得惊险万分却不能告诉任何人。可是这世上毕竟还有人懂得我。这人曾经是我的一棵参天大树,足以庇佑我。可是如今,却羸弱一如风雨中飘摇的孤草,需要我张开并不丰满的羽翼保护他。
为了这份心心相印,长歌,你要撑下去。
深吸一口气,我努力将自己心头浮动的情思压下去:“哥哥,当日微月去花灯会的时候穿了什么衣衫,带了什么发饰?我记得不清楚了,哥哥告诉我吧。太后既有这个心思,我必然要做好万全准备才好应对。”
他看看我,自然明白我的心思是什么:“当日微月她,微月她穿的是一色桃花红对襟绡沙新衣,底下是月白色水纹凌波裙。额心点一点朱红,做落梅妆。梳的是桃心髻,插一只梅花银珠长簪,手腕上戴着的是镂空百蝠银镯,指甲用凤仙花汁子涂成了大红色。衣襟上还别着一丛单瓣茉莉。”
我点点头:“亏得哥哥记得这样清楚,不然若是太后忽然考起我来,怕是我答不出来。不免又要惹得太后生疑。”
文绣的声音从那边遥遥传来:“芳贵嫔吉祥,我家小主正在千鲤池那边赏鲤鱼呢。小主可要一起赏?”
殷权知道别人要来了,便转身告辞了。
“哥哥。”我轻声道,“千万多加保重。只有哥哥平安,长歌才平安。”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我自转过身去看那鲤鱼,又跟芳贵嫔说了一会儿话,便相约回到了慈宁宫。
太后果然说起了要在上元节的时候办一个灯会,也跟人家小老百姓学学,热闹热闹。
妃嫔们为了讨太后高兴,无不点头说是。太后便又说这是一个秘密,谁也不准告诉皇帝。到时候也给他来一个惊喜。说若是胆敢泄露半点风声,就再打几十大板。
大家欢悦地笑笑,都说不敢不敢。太后便也放心了,又陪着大家说笑了一会儿这才吩咐大家离开了。
从始至终,太后都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跟我说一句话。谁都能看出她还在生我的气。
我自知无法揣测太后的意思,便也就跟着众人离开了。
这天气阴阴的,似乎要下雪的样子。果然才走了没几步,那鹅毛一样的大雪便纷纷飘落。
因为来的时候并没有拿伞具,所以锦心便赶忙回去取伞来,只留着文绣跟着我。
雪越发的下大了,纷纷繁繁的看不清眼前的道路。经过凌波湖的时候,忽然见一艘小船停靠在岸边,随喜从里面出来走到我的跟前,低声道:“贵人,太后有请呢。”
我看了看那艘小船,样子是极普通的乌篷船,尺寸也不过是仅仅能容纳几个人的样子。湖面是随时备着这样的小船,不过一般是给渔夫们用的,专门负责保持湖面清洁干净所用。
太后居然纡尊降贵,在这样的小船里?
我带着疑惑跟着随喜来到了船上,却见帘子掀开,太后慈肃的样子果然在帘子后显现。
“文绣姑娘,你就不必上去了。”随喜挡住了文绣,“太后想单独跟贵人说几句话呢。”
“无事。”我知道文绣担心我,便柔声说,“你回去叫锦心把那枫叶糖汁熬了,晚上我回去好吃。”
文绣知道我是要支开她,便点点头离开了。
随喜将帘子掀开,我走进小船上,刚想给太后行礼却被她制止:“不拘礼,让人看见就不好了。随喜,开船吧。”
随喜答应一声,戴了蓑笠帽走到船头开始划船起来。我这才发现原来这船上只有我们这三人,连船夫也没有。果然太后是要跟我说什么极秘密的事情吗?
船一会儿便到了湖心,纷纷扬扬的大雪将视线遮住,不是仔细看谁也不会注意到湖心中间停放着这样一艘小船。
我在太后对面跪下来,船里铺着厚实的波斯羊绒地毯,所以双膝也不觉得寒冷。再加上里面燃着一个小火炉,船厢前后都有厚实的帘子遮住,所以小船里倒也春意融融。
太后端坐在明黄色金线绣双龙戏凤软垫上,面前摆着一个小紫檀雕海棠花小几,几上摆着一个紫萱兰若紫砂壶,旁边放着两个白纸一样的薄的汝窑茶杯。那茶杯只得大拇指那样小一个,通体雪亮,透明一如最上等的水晶。
小几旁放着一个的火炉,火炉上烧着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热气。
“会斟茶吗?”太后忽然看我一声,轻声问。
我忙低了头:“小时候跟着师父学过一段时间,手艺粗鄙,不堪为太后驱使。”
“你们殷家是三代老臣了,这些劳什子礼节定然是精之又精了。哀家那些日子看你哥哥斟茶就做的不错,想必你也是不错的。”
听她提到殷权,我的手微微一颤便迅即稳住:“因为是为太后斟茶,所以平安公公必得用心的。”
她点点头:“你知道这煮茶的讲究吗?”
我摇摇头:“还请太后赐教。”
“煮茶讲究的是水、器具、跟火候。尤其是火候,若是少了一分,泡出来的茶味就谬以千里。若是多一分,茶味就过于酸涩,也是不好的。这煮茶跟经营人生一样,早一步晚一步呀,都不是那个味道了。所以要想煮出一壶上好的茶来,这火候必须时时刻刻都有人看着。冷了就加柴,热了就抽一把柴火。这人生也跟这是一个道理的。事情着急了,就该停一停脚步。但是若是事情慢了,那该加把火的时候就要加把火。不然永远也喝不到好茶。你说呢?”太后说完便抬头看我,深邃的眸子中闪着睿智的光。
我一听便知道她是在用煮水来做比喻,便微微笑笑:“无论是煮水还是经营人生,长歌还需要向太后学习。希望太后不吝赐教,指点一二。长歌必当殚精竭虑为太后分担。”
她赞许地点点头,语气也不像之前那样的冷然:“哀家没看错你,你果然乖觉。见你上船来看见哀家也不甚惊恐的样子,想必你也猜到了哀家之前惩罚你也只是刻意为之。很好,哀家喜欢你这样明事理又聪明的孩子。让哀家省心了不少。”
我淡淡笑笑,不敢居功:“长歌岂敢揣测太后的圣意?只是长歌忠于太后,太后想什么做什么长歌一概没有资格也不敢揣测,只需要乖乖听太后的吩咐即可。”
“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她再点点头,自己取了炉子上烧滚的热水倒进茶壶中,亲自给我斟了一杯茶:“吃得我给你倒的一杯茶。”
“长歌担当不起。”我慌忙起身,接过太后手中的茶壶,亲自给太后斟了一杯茶。
她微微颔首:“哀家今天叫你来是有要事要交待你。你刚才怕是也听见了哀家要在宫中摆花灯一事,便是哀家想要助你上位,重新获得皇上的宠爱。”
我低了头,将那冰裂釉茶壶放在了蝶边茶托上,轻声道:“皇上怕早已厌弃了长歌了。皇后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快,皇上又挂心娘娘的身子。外又有天香夫人夜夜专宠……皇上,皇上怕是早已忘记世上还有长歌这一个人了吧。”
太后冷笑一声:“皇后她的小性子本宫是最清楚的,自从被本宫收了她的金印,她可是要日夜挂在心头呢。但是有本宫在这里为你撑腰,皇后她绝不敢拿你怎么样的。至于那个窑姐儿也无非是仗着她那点儿不要脸的伺候男人的功夫,皇上嘛,玩玩也就腻了。你放心,上元节的那一天,本宫定然会将这些闲杂人等全数支走,给你跟皇上制造机会。本宫到时候会重现上元节你跟皇上初遇的情景,借此唤醒皇帝对你的爱怜之心。不过你要将当日你跟皇上遇见的详细情况全都告诉本宫,本宫也好事无巨细全数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