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逞强,此刻也忍不住脚步踉跄,仓皇后退了几步。我似乎能听到杜梦萝的冤魂围绕着我,在呜咽地质问我为何要怂恿太后害死她……
心无端地慌张起来,只觉得心头烦闷无比,双腿忽然软得出奇,身子就要控制不住地往一旁歪倒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却扶住了我。
“长歌,小心。”
我回头,却看见是二哥殷权。此刻他正在我的身后,用自己的双手牢牢地支撑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子。
“二哥。”我脸色苍白不已,只觉得脚软得像是一团棉花一般再也站不住。
宫廷厮杀,刀不见血也就罢了。今日杜梦萝却是生生的被我害死,我瞧见她丰腴的身下汪着的那一滩红艳艳的鲜血,便如同她起舞时候的那一片红纱一般的妖娆美艳。可是这却是恶之花,是因为我而开的。
我的手,我的手再也不是当初那双清白干净的手了。
“二哥,二哥,我怕,我怕。”一直强撑着的精神仿佛在瞬间就要垮下,我再也顾不得其他的,牢牢地抓住了殷权的手。
寒风中,他的手骨节分明却依然那么温暖有力。他握住我的手,低声对我说:“我先扶你出去坐坐。”
混乱中,大家也不会注意到我的。我被他悄悄扶着,来到了后面的一间耳室里。
“你快先坐下来。”殷权打开门,将我扶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然后便轻轻关上了门。
“不要关门,不要关门。”即便是如此慌乱的时刻,我仍然谨记着我们不能同处一室的这个禁忌,哆哆嗦嗦地说。
“不要怕,这里是平素我休息的地方。平日里绝少有人来打扰的。再说你也只是在这里喝杯茶暖暖身子,即便别人发现了也没有什么的。”他温煦的声音里有某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在这样温和的声音里我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来,喝杯茶暖暖身子。这是陈年的普洱了,用的是云南高树茶的叶子制作而成的,辅以山泉水,最是香醇了。”他端给我一个芭蕉冻叶的杯子,里面斟了一杯普洱茶。
我忙接过来,深深嗅闻了一口普洱茶特有的甘甜醇厚的香气,又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下去,这才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肺全都归位了。
“再喝一杯,压压惊。普洱茶最是安神宁静的,你小时候每次被吓到了总是要喝这个回魂的。”他笑笑,提起功夫茶壶又给我倒了一杯茶。
我徐徐喝一口,笑笑:“小时候总是天真烂漫,日子虽然过得苦些,可是总也是单纯的。哪像如今这样的胆战心惊,步步惊心的。”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杜梦萝那躺在血泊中的身体,我又忍不住哆嗦起来。
“宫中死人是常事,我以为你早已习惯了。”殷权故作轻松地说,想要缓解我的紧张情绪。
“这,这次不一样。二哥,如果我说。是我暗示了太后她必须找一个替死鬼来承担闵柔的滑胎之过,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可怕了?”我哆嗦着嘴唇,将心底最隐秘的事情告诉了殷权。
他看着我,仿佛不能理解我说的话的意思。
我看着他,知道他的沉默便是给了我最好的回答。
于是我站起身来,勉强笑笑:“多谢平安公公的普洱茶了,本宫确实觉得好,好多了。前面还有事情,本宫先行一步了。”
撂下这句话,我匆匆忙忙的转身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脚才刚跨出一步去,手就被人牢牢抓住。猝然转身,却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房门在我们身后紧紧关上,殷权将我抵在门上,额头抵住我的额头,一双利眼看尽我的眼底,竟然也荡漾着某种不知名的痛悔。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什么都不顾就拉着你浪迹天涯。管它什么殷家什么微月,只要我们能过得好能在一起厮守一辈子!比什么都好!”他嘶哑着声音在我耳边如斯说。
我只觉得心中像是被一把锋利的斧子劈中,痛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满心的恨化成了手里的力量,恶狠狠地掐进他单弱的脊背,我咬牙,忍住满腔的泪意,只化作喉头点点的呜咽。
“当日你硬要送我入宫来,我在你房门外给你跪了一夜,求你不要这样做。求你带我走。你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的声音冰冷而缥缈,像极了慈宁宫佛前供奉的御香,“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说。”
冷然的推开他,我直直地逼视着他:“我殷长歌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全都是因为你而起。若不是不想让你为难,你真的以为我会为了偿还殷家那点子薄情而搭上我一辈子的幸福?若不是想要保全你,我为何要在这深宫中步步筹谋直到今日手染鲜血!若不是因为你的懦弱跟自私,我殷长歌何至于如斯下场!”
“长歌,我知道是我错了,我知道是我错了。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今日你手染鲜血,以后保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这个皇宫是个吃人不吃骨头的地方。它会慢慢腐蚀你的心智,朽败你的灵魂,玷污你纯洁无暇的心灵!长歌,我不能再任由你在这权力跟欲望的泥潭里越陷越深了!你跟我走,天涯海角,我们都逃得出去!”他一脸的痛悔,一把抓住我的手,疯了一样的打开门便要拉我出去!
“你疯了!”我猛然抽回手来,冷笑道,“走?我们走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大,可有你我立锥之地不成!你还以为你自己是当初殷家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吗?你醒醒吧!在这深宫里你什么也不是,你就只是一个太监,一个阉人而已!你比一个小小的蚂蚁还不如!你也看到了,杜梦萝昔日是多么的得宠,一着不慎便也成了这慈宁宫的冤魂!一介宠妃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你这个没有任何靠山的小太监!你走?好,你走试试看,走一个给我试试看!你若是能平安无事地走出宣武门去,便算是你的本事了!”
我指着房门外面,厉声对殷权说。
他像是被我的狠厉所刺激,果然打开门抬脚便向外走去。
我恨恨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渐渐远处的背影,终于还是狠不下心来,只得咬咬牙朝着他狂奔而去,一把拖住他的衣袖道:“你疯了?你疯了不成!”
“我是疯了。”他神色已然转为平静,面容沉静如水地看向我,“如果我的血能让你有勇气脱离这个苦海,我情愿一死。”
“愚蠢!愚不可及!”我终于忍耐不住,反手给了他一个狠狠的巴掌!
他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并不意外我会赏给他一巴掌似的。
“你的血,你以为你的血能够挽回这一切吗?你以为你的血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我告诉你殷权,从今往后要你好好活着!你不是怕我变得堕落吗?不是怕我被这皇宫腐蚀了心肝吗?我偏要你活着,好好地看着我一步步的被这皇后吞噬掉!我要你活着看着我所遭受的痛苦,每一分每一秒的痛楚我都要你清清楚楚地看见!我不死,你也绝不准比我先死!你听到了吗?这是你欠我的,我要你这样看着我受苦,我要你每时每刻都活在地狱中!”朝他吼完,我便一下子将他推倒在地,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到了前面。
汉白玉的台阶下,杜梦萝仍然趴在那里,冷冷地,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
风吹过,卷起了她身上的华丽纱裙,像是一片张扬的梦境,将这紫奥城的一切全都拢进了她那华丽而幼稚的美梦之中。
我着了魔一样的走近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看看她临死时候脸上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可是脚步靠近了她的脸,忽然觉得脚腕上一凉,低头却只见一只手牢牢地禁锢住了我的脚脖子。
“殷长歌,你好狠毒的心,你设计杀我,你拿命来!”杜梦萝满脸血污的抬起头来盯着我,两颗眼珠子挂在眼眶外像是两只白球一样的晃荡着。
“啊!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这个厉鬼!不是我害你的,不是我害你的!”我惊声尖叫着,努力想要甩开她箍住我的那只手。
忽然从后面被人抱住,凌烨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长歌,长歌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回神,发现自己正在凌烨的怀中,而杜梦萝依然在旁毫无声息地躺着,早已命丧黄泉。哪里还有什么手握住我的脚腕?
“皇上,皇上!”我惊惧不定地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搂住他温暖宽阔的胸膛,“她,我看见她刚才握住我的脚腕。我好怕,我怕死了,皇上!”
凌烨紧紧抱住我,将我抱着离开了那个血污之地才放下来:“没什么,没什么,一切都有朕呢,朕在这里呢。没有谁能伤害你,朕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鬼更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