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行来,瑞珠是寸步不离孙轻暖身边的。我冷眼瞧着这瑞珠的一举一动,倒也没发觉什么异样。孙轻暖照样恃宠而骄,便也是习惯了的,我也就不去理她,总为的是眼不见心不烦。
越近贺兰山,天气也觉得清凉。
帝都那样奥热的天气到了这里倒生出了几分凉意。
每日清晨起了,看着两边绵延的草原,那点点绿意渗入眼帘之内,确有让人浑然忘忧的功效。
我因着怀!孕所以总是睡得不大好,这一日到达玉门,便在那里的驿站安歇了。驿站的官员准备的各色东西倒是齐备,难得洗了一个热水澡,吃了一顿可口的饭菜,大家便也都安歇了。
我独睡不着。
晚上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倒是想起以前听说书先生讲起的故事。说是英雄好汉最后总是跟心爱的美人一起归隐草原,打马放牛,好不快活!
罗衣见我久久未睡,便上前来问:“主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罗衣,你听外面的风声,真好听。这里快靠近大漠了吧?”我问。
罗衣点点头:“贺兰山过去一点,就是西北大漠了。如今这里虽然不是大漠,但是也近大漠的边儿了。”
我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来:“小时候常听人说大漠风光是何等的波澜壮阔,可惜只是无缘得见。现在快要看见了,倒是觉得心头是很喜欢的。左右我也睡不着,你不如扶我起来,你我二人出去闲逛逛,散散这一路来的憋闷之气。”
罗衣想了想,便拿了一阵厚实的披风过来给我披上:“外面风大,主子当心些。”
我答应了一声,便任由她服侍我披着披风,信步走了出去。
越靠近贺兰山,这天上的明月便越发的大而明亮起来。就跟一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沉甸甸得悬挂在天际一般。
“娘娘,你瞧,月色太亮,连星子也没有几颗了呢。”罗衣也仰头一起观看这美丽的月华,感慨道。
我轻声:“一样东西太盛,总是要压制其他的东西无法出头。有了太阳,月亮便不出头。有了月亮,星星便也瞧不见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娘娘说的是孙贵嫔吧。这阵子她的锋芒总是太盛的。难免会有狂风摧折。只是她哥哥实在是太厉害,倒是给她提供了一把保护伞了。连皇后都轻易不敢动她的。”罗衣缓缓道。
“动不动她的,也不用咱们下手。皇后之所以容忍她,你以为真的是皇后不敢吗?”我冷笑一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那是因为什么?”罗衣不解的看向我。
“皇后不动她,看似对她客客气气的,百般容忍。其实却就是在谋算她。你想,皇后的舒家当时是为什么才被满门抄斩的?”我斜睨罗衣一眼。
罗衣恍然大悟:“噢,主子的意思是皇后不动她,反而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而孙将军在前线的声望过高,总有一日皇上也会‘飞鸟尽良弓藏’,到时候——”
我点头微笑,拍拍她的手:“所以论起心智手段,后宫是鲜有人能跟她舒天眉打个平手的。不过我倒是不希望孙将军会有那样一天——我只愿他平平安安,和她顺顺遂遂,一生幸福美满。”
“主子,您说谁?孙将军跟谁?”罗衣只疑心自己听错了,忙问我。
我惊觉自己刚才说错了话,便忙找了个其他的话题岔了过去:“这样好的月色,这样美的意境,若是不吹笛,倒真是辜负了。你且去屋子里将我的紫韵天成取来吧。清歌一曲,倒也是乐事一桩。”
罗衣笑笑便去了,我自站在漫天的月华之下,享受着这难得安恬的一刻。
忽然极远极远的地方依稀传来了几声清甜的歌声。
那歌声那样的甜美,那样的欢快,又荡漾着无限的情意在其中,幸福得简直能拧出蜜!汁子来。若我没听错的话,这定然是一个极其幸福的女人才能唱出来的歌吧。
那女子只是唱着调子,并没有什么歌词在其中,却也颇有些西北民歌的热烈跟直接,听着倒是让人不由得怔住了。
渐次有男人粗狂的声音相和了起来,时隐时现得飘在我的耳中,更是让人觉得无端的被宠溺着。
人常说西北蛮夷民风彪悍,可是民风彪悍又能如何?若是开心畅快的话,又为何要在意蛮夷不蛮夷的了!
也许,微月跟孙骁这一对儿就是在过着这样让人称羡不已的神仙生活吧。
也罢也罢,此身已入宫廷,终身便不得自由。又去听这些东西做什么!
恰好此时罗衣将紫韵天成取来,我便盈立在那里,端起笛子,轻轻吹奏起了笛子。
果然笛声响起来,婉转清越,我的心气立刻平和了下来,人也渐渐融入到了无边的笛音之中。
我从小就对笛子格外钟爱,微月性子毛躁,什么乐器都不爱学。我却独独喜欢笛子的清越。
笛子,用修竹制作,取竹子的清冽风姿,因此音声清越,非其他乐器所能比。
再加上它携带方便,是以无论到了哪里都可以即兴吹奏。
一曲笛声既罢,我只觉得心境平和,回身想叫罗衣一起回去,没想到却看到罗衣跪在地上,她旁边站着的却是凌烨。
“皇上。”我微微一惊,缓缓跪下,“是臣妾的不好,午夜吹笛打扰了皇上的清梦了吧。”
他并不说话,只是上前来,轻轻递一只手给我:“起来吧。”
我扶着他的手站起来,肚子沉重的已经颇为费劲。
他并不松开我的手,只是轻轻地握住:“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
“臣妾瞧着这月华很好,所以便想着出来走走。散散心。”我谨慎得回答。
“你一路上受苦了,朕知道你每日总要吐个三四次的。康顺昌送去的手绢,你可都收着了。”他淡淡问。
我一怔:“手绢?什么手绢?我并不知道啊。”
罗衣在一旁悄声说:“怨不得这些日子的手绢那样多,质量还都很好。原来是皇上费心了。”
我心头浮起点点酸涩:“皇上,难为您还想着。”
“一点子小事罢了,总不能叫朕天天只看着孙贵嫔一个人吧。你肚子里的,也是朕的孩子。”他看向我,目光深沉如墨。
我不由得感动起来:“皇上,您相信臣妾说的话?”
他没有接我的话,只是依旧看向了天上的明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我低声接了过去。
“若不是你大着肚子,朕有的时候真的会怕你就此飞去了。”他忽然笑笑,走上前来,轻轻执起了我的手。
他许久不曾跟我这样亲近,如今靠的我稍微一进了,我不由得便有些失措。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闻见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便忙问:“皇上,你喝酒了?”
“晚膳的时候用了一些,本地官员们进贡的马奶!子酒,就多饮了一些。”他不在意的笑笑。
我只是觉得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对来。
“外面风大,朕陪你回屋坐坐吧。”他拉着我的手便要回去。
我略微踌躇:“皇上,臣妾晚上不能侍奉皇上——”
“朕就只是陪着你坐坐罢了,没什么的。朕心里还是有数的。”他宽容一笑,大掌中有着我不能拒绝的暖意跟温度。
“那便就请皇上小坐片刻吧。罗衣,去端一盏木樨露来,我记得皇上是喜欢喝这个的。”我轻声吩咐罗衣。
凌烨微笑着看向我:“你这里还有木樨露这样的好东西?”
我轻轻笑笑:“那木樨露放在一个小瓶子里,不占地方。关键是不知道避暑山庄那里能不能来得及做这样细致的东西。所以才带着。一来解渴,二来万一皇后姐姐没顾上,皇上若是想起来,也可以——”
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过分了,果然凌烨将我的手一把攥!住,目光灼灼得看着我:“你果然还是心里有朕的。”
我别开眼不去看他,他也不逼我,只是拉着我的手轻轻回到了我居住的小屋中。
罗衣笑盈盈得端上来两碗木樨露,凌烨仰头喝了,我便叫他把我的那一碗也喝了。
他一口气喝干了,还要再一碗的时候,我笑笑:“虽然好喝,只是不能贪多了。毕竟是用井水湃过的,喝下去用热肠胃去暖它,小心五脏六腑也受损了。”
“不知怎么的,只是觉得热。”凌烨只是这样说。
我瞧着他脖子上倒有些红红的,想来是他酒气上来了,便叫罗衣拿来了轻罗小扇,自己给他扇扇子。
“皇上以后还是少喝些酒罢,虽则到了这避暑山庄,到底还是夏日。若喝多了,对龙体也是不益的。”我轻声劝道。
凌烨眼睛有些惺忪,便起身在我的床褥上倒下来:“那马奶!子酒倒是极有后劲的,朕先躺躺。你过来陪着朕躺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