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回回折腾了这么一回儿子,屋子里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暖意也散得差不多了。几个小宫女忙上前来添银炭,早被文绣找个理由打发了。
锦心将罗衣提溜进屋子里,然后文绣便先四处看看,确定没有人听壁角,这才进门来,顺手将门牢牢掩住。
我在榻上坐下,手里拿着锦心刚给我加了炭的暖炉,看着跪在地上的罗衣,半天不说话。
那水墨大理石铺成的地面好是好看,但就是太冷。甘棠宫又不是皇上皇后住的地方,自然不能整日烧地龙,平日里也只有几个炭盆加热,所以就那么跪在地上,膝盖其实很受不了的。
再说罗衣本来就在外面跪了那么一段时间,现在再跪,以她这个年纪来说,确实是有些吃力了。
可是难得是她的硬气,我一边喝着文绣给我泡的六安瓜片,一边瞥了她一眼。只见她的鬓角边上已经有微微的汗珠冒起,鼻尖上也有些许的冷汗渗出。
我见她眉头微微皱起,知道她也有些受不了这样的长跪。
我并不是如此心狠之人,相反,我对效忠于我的宫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只是罗衣这样的人精,在深宫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如果不给她点苦头尝尝,她又怎么肯往外吐半句实话?
“好了,文绣,搀她起来。”我放下盖碗,淡淡对文绣说。
文绣没说什么,径自上前,亲自将罗衣搀扶起来。
“锦心,赐座。”我又看了看锦心。
锦心心思不如文绣这般玲珑剔透,见我如此吩咐,自然不愿意:“小主,她不配!”
我轻轻笑笑,看向罗衣:“这甘棠宫里,除了罗衣姑姑之外,我想再无第二人配坐这凳子了。锦心,赐坐!”
锦心见我坚持,只得搬来一把乌木大方凳,将上面的织锦垫子抽走,没好气地对罗衣说:“小心点!”
罗衣见我如此吩咐,倒也不吃惊,落落大方地在凳子上坐下来,抬起头来,不卑不亢的看着我:“小主,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我扑哧一笑,伸手招呼文绣:“让罗衣姑姑这么干坐着,实在是太失礼了。去,你们且下去,把我从家里带来的大红袍煮一壶去!”
文绣自然明白我是故意支开她们的,也没说什么,就带着锦心出去了。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我跟罗衣两个人,空气安静地连掉根针都能听见,火盆里的炭火噼里啪啦烧着,时不时地迸溅出微小的火花来,越发衬得整个大殿都是极安静的。
白纸糊得窗户上,有一个修长的身影淡淡地投在上面。我认得那是锦心的影子,她果然不放心我的安危,静静在外面守护着。
心里微微一暖,想这深宫凶险,能有文绣、锦心两个丫头陪伴我左右,真是一大幸事!这么想着,一直紧绷的脸上也不由得微微松弛下来,看向罗衣的眼神里也带了几分笑意。
“长歌倒也没什么要多问的,只是想问问罗衣姑姑,为何要为长歌烧纸。”我呷了一口茶,任六安瓜片醇厚的香气在我嘴巴里萦绕。
她看我脸上神色轻松,反倒有些意外,迟了半天才说:“烧纸只能为死人烧纸,罗衣不会说话,小主冰雪聪明,自然明白。”
“为死人烧纸?罗衣姑姑倒是爽快!不藏不掖着的!只是长歌现在活得好好的,怎么就成了死人了呢?”听到罗衣这番耸动的言论,我仍然笑笑,毫不紧张。
她淡淡笑笑:“这紫奥城里,从来不缺冤魂。尤其是在这寂寞深宫,哪一个角落里没有几条人命?奴婢这么说,不过是看得太多了,替小主感叹而已。”
“那长歌倒是要谢谢罗衣姑姑了,只是长歌活得好好的,一时半会,想必也死不了。倒是劳烦罗衣姑姑操心了。长歌只想知道,长歌到底做了些什么,才会让罗衣姑姑为长歌烧纸钱。”我缓缓说着,将那微热的茶碗放在了手边,抬眼,冷冷地看着罗衣。
她唇角浮起一个淡笑,果然是不打算说实话:“小主吉人自有天相,奴婢是过虑了。”
“过虑?我看未必吧!想必罗衣姑姑应该对这件东西很熟悉吧!”我见她果然是死鸭子嘴硬不肯吐露实情,便将一件东西从袖管里掏出来扔给她。
那东西正好掷在她的怀里,她捡起来一看,脸色不由得大变!
那是一件绣工十分精美的交颈鸳鸯荷包,粉红色的缎面上,用十分精致的针脚绣着翠色的荷叶跟娇艳的荷花,荷花下是一对交颈鸳鸯,正在恩爱缠绵。
这样的一个荷包,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是何寓意!鸳鸯历来象征爱侣,可是在后宫之内,除了皇上跟妃嫔之情之外,又如何能容得下其他私情!
所以锦心那天跟踪罗衣,见她跟一个男人私会与一处十分偏僻的宫殿里,锦心机灵,咳嗽几声,惊得这一对鸳鸯分开,匆忙之中,那男人遗落下一个荷包被锦心捡到。锦心将荷包交给我,我便吩咐她按兵不动,继续追查那男人的下落。
我自己则将那荷包保管好了,面上只当做不知道的样子。今日这罗衣又生事,我断断不能轻饶了她!
她这样的一个神秘的女人,如果不为我所用,那么就只有成为弃子!而到时候,这个荷包便是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最佳利器!
“你,你怎么拿到这个东西的?”她哆嗦着嘴唇看向我。
我冷冷一笑:“姑姑果然承认这就是姑姑的东西了。”
她脸色灰败,长叹一声便不再说话。
我站起身来,款款走到她的身旁,捡起她手中的荷包,赞叹道:“姑姑真是好手艺!这么细密的针脚,又是双面绣的工艺,就算是宫廷绣坊里的师傅,恐怕也不如姑姑呢!只是姑姑你绣归绣,被人撞见或者捡到了也不必怕什么。可是姑姑你偏偏又要在这荷包内角绣上情郎的名字,这可不就坏了吗?”
我轻轻笑笑,伸手将那荷包翻过来,果然见那荷包内角上绣着一个小小的“轩”字。
“轩?想必姑姑的情郎的名字里,定然带着一个轩字吧。这紫奥城左左右右的男人不过就这么几个。除了侍卫就是太医,再不然就是大臣,要不然就是王公贵族。只有长歌有心打听,不怕找不到这名字里带轩的男人。到时候拿过人来跟姑姑一对峙,呀,姑姑你说,这可怎么是好?”我看了罗衣一眼,巧笑倩兮道。
她看了我一眼,恨恨地说:“罢了,我今天就算栽在你的手上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我轻轻一笑,重新坐回榻上,伸手拨了拨那盆开得正好的含笑:“倒也算不上要杀要剐的,我只是想要姑姑的一句明白话——为何长歌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