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一场,落到如此下场。非我所愿,亦非你所愿。可是,终究也只能到这里了。”微月轻叹一声,抬起头来,那双总是文采飞扬的清眸里此刻却是一片消沉。
“你要——好好保重。”我看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终于还是忍不住叮嘱了这么一声。
“我心已死,徒留下来的不过也是这一副残躯而已。得过且过吧。”微月微微停住了脚步,却是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去了。
我伫立在那里良久,终于在微凉的夜风之中转身,朝着跟她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辛者库的日子并不像是想象中的那样难熬。
住的是木板床,吃的是窝窝头配着剩菜,穿得是破布衣服。
每天鸡叫第一声的时候,就有婆子挥舞着鞭子将还在沉睡中的我们抽醒,然后再昏昏沉沉地走出去,在冰冷的井水中开始了每一天的工作。
工作也都很繁琐跟枯燥,就是不停的浆洗衣服,不停的浆洗衣服。
好在现在还是秋天,所以井水也不是很冷,因此手也并不是很受罪。只是累而已。
在这里劳作的宫人们脸上是看不见一点笑容的,无论是宫女还是婆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苦大仇深的表情。
也对,对于在辛者库劳作的人来说,这辈子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一直不停的浆洗衣服就是他们可以预见的未来,那么又何必再去奢望其他的呢。
有时候会有人捧着漂亮的衣服看得入了迷,手忍不住在珍奇的料子上摸了又摸,眼睛射出奇异而热烈的光来。
可是没等她们从沉迷中拔出眼睛来,婆子们的鞭子便会毫不客气地抽上她们的身体!
奇怪的是她们并没有多么的惨叫,好像只是习惯了这样的暴打,所以神情中也只是一片木然。
见到这样的场景,我通常只是将头更加低下去,用力搓着手中的衣服。
分给我的衣服通常都是最脏也最难洗的衣服。什么脏袜子臭鞋,衣服上的脏渍那样的明显,我却无可选择。
别人洗一件衣服,我足足用掉洗三件衣服的时间也未必能洗的干净。而这样的下场就是我每日都要挨打,不停的挨打。
原本光滑白皙的脊背上如今全都是被鞭子抽出来的血痕,新伤旧伤加在一起,纵横交错。
我每晚上都要趴着睡觉,否则伤口太多根本不敢躺下去。
因为没有及时上药,所以伤口有些都化脓了。夜晚又痒又疼,让我根本无法安睡。
所以开始的时候,我整夜整夜地趴在稻草褥子上,睁着两眼,将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手掌之中,咬牙默默地忍耐着一阵阵的痛楚。
哭又有什么用,没有谁会来疼惜你,也绝对不会有人会对我的痛苦感同身受。所以我需要做的,我能做的,就是尽快熟悉这样的生活,慢慢地熬过去,那样日子想必就会好很多了。
人最不容易满足的其实就是一颗心而已。
心如果淡然了,对其他的遭遇也就能淡然处之了。
可是我却忘了一点,你自己可以降伏自心,别人却未必愿意这么轻易就放过你。
尽管逢恩暗示了无数次可以为我调换一个心腹来,可是我却拒绝了。
眼下正当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
所以无论受到了什么样的委屈,我也只能暗自忍耐了。
辛苦劳作的日子久了,会发现生活变得简单了许多。体力上的痛苦跟劳累果然可以拯救一个人的心智,在极端的疲惫之中我发现自己反而变得踏实了许多。再也不用动脑去思考那些勾心斗角的生活真好。
若是能吃的再饱一些,穿得再暖和一些,床铺可以再柔软一些,夫复何求。
大概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以后我养成了遇到烦心事就要来辛者库里洗衣服的习惯。不管是我以后母仪天下也好,还是权倾天下也罢,这个习惯竟然一直这样保留了下来。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只说这日早晨起来,我照常跟着大家去井水汲水准备洗衣服。
谁知道却有一个小太监送来了一盒喜饼过来,说是今天是皇子永麒跟惜华公主抓周的日子,所以皇上特地下令,分发一些喜饼给各处的奴才们也尝尝。
婆子千恩万谢地接过了,寒暄了一阵儿才将太监送走。转身便赶紧拿着喜饼去送给逢恩,讨好他去了。
逢恩看也不看我,只说:“这是皇上的赏赐,咱们不得不重视。去,把所有的人都叫过来,咱们先供一下吧。”
婆子赶紧将我们叫了过来,逢恩郑重地换了一套新衣服,将那盒子喜饼整齐码放在盘子里,然后焚香上供。
大家也赶紧跪了下来,跟着逢恩念起了祝祷的词。
一会儿谢恩完毕,逢恩这才起身,说将喜饼切成小块,分给大家一起吃吧。
我低着头,也不看他。可是我却知道,他大费周章也无非是想让我也能吃到孩子们抓周时候的喜饼罢了。
一会儿大家果然都分到了一块喜饼,我紧紧攥着那块喜饼不舍得吃,正在难受的时候,忽然听见身边一个女人轻声道:“你想孩子了吧。”
“噢,没,没有。”我回过神来,却看到旁边的那个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同情的眼神。
“我今天胃口不好,你替我吃了这份喜饼吧。”那个女人这样说。
我有些意外,却还是笑笑:“不用了,这里难得有一次糕点可以吃。你吃吧。我不要。”
“要你吃你就吃,废话真多!”那女人忽然凶了起来,将糕点一下子塞进了我的手里,然后站起身来离开了。
我捧着那两块小小的糕点,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情愫在翻涌,正要拿起来吃的时候,忽然之前那个凶悍的婆子走了过来,一把将我手里的糕点抢了过去!
“浪什么浪!不吃拉倒,还捧着两块!想必是无福消受吧!既然这么着,这样好的东西,就由我来替你吃了吧!”那婆子冷笑一声,便将那两块糕点一下子塞进了嘴巴中,拼命地咀嚼起来。
我一惊,但是迅疾便平静了下来。倒是刚才那个女人重新又折回来,替我打抱不平:“你,你为什么抢了她的糕点去!”
“算了。不过是两块糕罢了。由着她去吧。”我淡淡一笑,并不介意。
那女人还不依不饶的要说什么,忽然只见那个婆子一下子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一张脸迅速变得青紫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