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初冬,这个冬天似乎特别的冷,还未至腊月,莹白细小的雪便从天幕上簌簌而落。
天光云影,雪落无声。秦明珠伸手去接,那雪花一碰到微带温度的肌肤便瞬间融化,只余下指间一抹冰凉。
她望向窗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她是原是凡俗小国里的一个郡主,生来享尽一切荣华富贵。
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宠着,她也可是直到她十岁那年,一切都改变了。她还不到成婚的年龄,可是她的王兄居然要送她去边牧民族和亲!她自然是不愿的,甚至还大闹了一场。可是没有用,王兄还是把她绑了强行送走。
是了,她不过是一颗用来稳定外交的棋子,又怎么有选择的权利呢?王兄有很多姐妹,并不差她这一个。
直到被送去和亲的途中,她遇到了一个仙人。
仙人告诉她她有仙根,可以修仙,问她是否愿意跟他走。
她的整个人几乎被狂喜所吞没,仙山高远飘渺,仙人采朝霞而沐日月,长生不死,几乎是传说中的人物!
如今她正逢绝境,这点仙缘正如雪中送炭,她几乎毫不犹豫的选择和仙人离开,前头无路,往哪儿走不都是一样的?大不了赌了这一次。
看着反抗的军队在仙人举手投足间湮灭,她眼里眼里热意涌动,心里也酸涩的不是滋味。
这都是她的臣民,而她却间接将他们送入了黄泉。或许她本来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她选自己,弃国家。
最后仙人把她送到了这里,她曾以为这是她好运的开始。可是她后来才发现她错了,事情与她想象的截然不同。
这里并没有什么神仙,有的只是一群修仙的凡人,那个带她来这儿的仙人,也只不过是修为稍高而已。甚至,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这里,她必须像一个烟花女子一样学习各种诗书舞乐,还要学各种讨好男人的技巧,甚至修炼那本功法都会有很不舒服的感觉,想到以后还会被辗转买卖,做男修采阴补阳的炉鼎,她就觉得胃里翻涌,几欲作呕!
当初她一头撞入了这个狼窝虎穴而不自知,甚至还万分得意欣喜,现在想想,真是无比的可叹可笑!
秦明珠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小小的脸上神情平静无波,无端让人觉得有些脆弱。
她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这里更没有人会把她捧在掌心,秦明珠忽然觉得,如果自己当初选择去和亲了,或许会比较好一点。
至少,她用一生回报了生她的土地,养她的百姓,她还是那个受人敬仰供奉的郡主。
而如今,虽然吃穿用度一如从前,但这种被当做男人的工具和玩物圈养的日子,让她感到无比屈辱。
可是她还是想活。
她无比的想活下去。
秦明珠敛紧了身上的小袄,心底一片冰凉,这就是她命运?就算最高高在上的时候,她是一个棋子。而在跌落尘埃的如今,她是个工具。
她唤来侍女,为她披上斗篷,伞也不拿,径直出了屋子,向柔园走去。
雪积得不厚,但是踩下去依旧有轻微的沙沙声,她一路行去,在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秦明珠看着身后寸步不离的侍女,眼里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
柔园和她的静园有几分相似,篱落深深,满院修竹。
秦明珠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后,侍女就将她迎了进去。
那个女孩正在书房内看书,她靠在案后的软垫上,微低着头,神色沉静,长发流泻满身。灵茶上水雾袅袅。秦明珠有一瞬间的嫉妒,为什么她可以这么悠闲?好像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怎样命运。
左卿眉抬起头就看见秦明珠带了一身冰雪站在她面前,绣莲的白色短靴,火红的狐皮斗篷,生生将她整个人衬得眉目晶莹,飞扬尊贵。
左卿眉笑了笑,示意她坐下。
秦明珠将斗篷摘下,跪坐在了她对面。
左卿眉想了想,还是嘱咐侍女为她奉茶。
“嗯,我记得上次凌香姑姑赏给我的蕊香还未喝完,绿蝶你去找找,唔,好像不知道放哪儿了。”左卿眉的表情有些苦恼,她的手指在案面上敲了敲“梓翘,你也去帮帮她。”
叫做绿蝶和梓翘的两个侍女对视一眼,好像都有些犹豫。左卿眉眉梢一挑,“怎么还不去,我说的话不管用么?”
她平时很守规矩,不像其他主子那么难伺候,也从不做不该做的事。想必离开一会儿也没有什么。
绿蝶和梓翘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躬身告退:“是。”
秦明珠的侍女从刚进来就被挡在了院子外,所以一时间书房里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空气有些诡异的静默下来。左卿眉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秦明珠开口,不由有些无奈,只得先道:“不知道明珠来找某所为何事?”她们可没有什么交情。
秦明珠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表情很有些严肃,“听说你的《玉鼎经》已经进入第一层了?”
“正是。”左卿眉点点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你、你没有觉得不舒服?”秦明珠握住自己的袖子在指间研磨,颇有些尴尬的问出了这一句话。
左卿眉有些愕然,其实她根本没有修炼,又怎么能知道舒不舒服?
她不知道秦明珠到底是别人派来试探她的,还是真的不舒服。所以也不敢随意回答,于是装作无意的反问道:“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秦明珠毕竟还小,没有左卿眉那么多的心眼,她咬了咬唇,更加尴尬了,难道,只有她一个人有这种状况?
可是她也不敢随便乱问,她接触不到其他下层的女孩,又对那些资历比她深的有很重的戒心,想来想去也只有和她同一时期进来的左卿眉勉强算是“知根知底”。
秦明珠难堪羞恼起来,犹豫了一会儿,靠近左卿眉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左卿眉顿时呆住,这、这算什么症状?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听秦明珠这么讲,居然还呆滞了一会儿才明白了状况。
修仙之人真元内锁,男断白虎,女斩赤龙。
即使秦明珠才练气一层,好歹也是修仙者了,一般不会出现这种状况。她年龄还小,就算是凡人,也根本没到会出现这种事情的年纪,更何况秦明珠一月之内出现这种状况的竟然有十天!
真元外泄成这样,很不正常!
那么,就是那本功法的问题了。
左卿眉眉头皱起,大概了为了让炉鼎能有起到更好的效果,所以《玉鼎经》并没有这种功能,反而还会强制着修炼它的人外泄真元,毕竟只有真元外泄,使用炉鼎的男修才能吸取更多灵力。
这是唯一的合理的解释。
秦明珠坐在一边,神色很是难堪,她也怀疑这是功法的问题,可是把自己的私事告诉别人,总之感觉不会那么好受。
茶雾最后的氤氲终于从两人之间飘过,之后,便完全冷却下来。
左卿眉快速在心中权衡利弊。她是有一种锁元的口诀,可是如果告诉了秦明珠,万一被泄露出去引起怀疑,那她也玩完了。
她看了看秦明珠不似作伪的神色,心下又有些软化,说到底,不管秦明珠知不知道她利用了她,她也始终欠着她一个不大不小的恩情。
想到这里,她抬头道:“你也太粗心了,这种情况姑姑不是和我们说过吗?”她又用袖口捂住嘴笑,“也是,你总是走神被姑姑罚,没听清也是正常。”
秦明珠有些不痛快,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取笑了,但是她近来心智成熟了很多,因而并没有拂袖而去,又想到自己确实有走神,心下便又心虚起来。
左卿眉恍若不觉,依旧笑着。“你看看你,这要是去问了别人不是闹笑话了么。姑姑曾经告诉我们一篇锁元诀,你当时可能没记着,你若去找姑姑要,又不免受罚。”
“嗯,”她又沉吟了一下,才说道“我念给你听,你且记下来。”
秦明珠心下有些疑惑,好像没有哪个姑姑说过锁元诀。难道真的是她走神走的太厉害了?
这样想着,左卿眉却已经将锁元诀轻声念出,她才连忙回过神来,用心记着。反正回静园去试试就知道了,也不怕她做什么手脚。
接下来秦明珠就又坐了一会,与她讲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这才回去了。
左卿眉心下有些了然,秦明珠这是在提醒她不要太过安逸。
她又有些感慨,人果然是最会适应周围环境的动物,她处处隐藏自己的本性,为自己谋算,而什么时候,那个天抬眼就鄙视她,摔一跤就流眼泪的小姑娘也开始改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