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魂恋千年:夭颜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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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南柯

是夜,星光黯然,冷风微袭。

倾雪园西边的“两生崖”,崖上花朵绽放,溪涧缭绕。坐在崖边那块凌空突起的石头上,初染依稀可以瞧见远处农家于那叠叠翠翠中的若隐若现,鳞次栉比。

初染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呼吸也愈渐沉重。胸口,像是有一只振翅欲飞的火鸟,不停地啄裂着她的心房,嘴里浓重的血腥让她不禁纠住了眉。

她脸上的那朵桃花,记不清什么时候竟已全开。也许是前世定下的劫,有谁能想到,如此妖艳的桃花竟成了夺她性命的东西。年少时,这样的痛每年只会有几次,可而今,每月十五她都要忍受那样的折磨。

意识,一点点迷离起来,眼前的东西也开始变得模糊。她蜷起身子,努力地睁开眼睛,想看清崖边那分白色的身影。

血,有血的味道。

她拧了拧眉。谁,是谁?

“夭儿,来,喝下去。”

好强势的声音,初染下意识想要反抗,可下巴早被牢牢地擒住,粘稠血腥的液体顺着她的喉缓缓而下。这味道,很熟悉。

“不,不要。”挥着无力的手,初染拼命地想要逃开。

哥哥,是你吗?

哥哥,不要这样。

哥哥,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那是你的血!

朦胧间,她疲惫地睡了过去。

淡淡的月光下,那个男人,就这么抱着她一动不动。唇边,挂着浅笑。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两生崖’吗?”那一年,他那样问她。

“因为有彼岸花。”

听说,那是唯一开在黄泉路上的花,火红灼烈,妖娆旖旎。

“夭儿,相信来生吗?”

“不知道。”她摇摇头,“不过如果有的话,投胎之前,我一定不喝孟婆汤。”

“为什么?”他好笑地看着她。

“笨哥哥,喝了孟婆汤,我就会忘了前世的事了,到时候,就见不到哥哥了。”

“没关系,那就换我来找你。”

“万一我们隔得很远很远,万一我变了另一副模样,哥哥找不到我怎么办?”

“那我就在你身上做个记号,这样,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一眼认出来。”

“那就一言为定了,我们拉勾好不好?”她天真地伸出手指。

“真是傻瓜一个,人哪有什么来生。”他猛敲她的脑袋,大笑起来,“我说什么你还真信什么。”

那时候他骗了她,其实,人,是有来生的。

看着眼前的人儿,风烬心中感慨万分。

不知过了多久,初染醒了过来。

那样的眉眼,那样的笑容,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安定。

“哥哥?”

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亦如十八年前,那个懵懂羞涩的女孩。

“怎么了,看到我不高兴么?”风烬抱着她的手紧了一紧。

初染怔怔地没有说话,蓦的,她狠狠地抓住他的衣襟,放声大哭,口中含糊不清地哽咽着:“坏哥哥,坏哥哥,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你怎么可以不管我......”

风烬任由她哭闹,待她安静些了才拿衣袖为她拭泪:“好了好了,你看,把脸都哭花了。”

初染仍是不依,风烬没法,只好讨饶。

未果,他忽然伸手指着远处道:“你看那是什么?”

初染半信半疑地回过头去看,忽见天际火树银花,斑斑驳驳。

焰火!

那一刻,她似乎又有了力气,兴奋地跑进那一地星光里。

“你弄的?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神仙的本事,自然不能让凡人小瞧了去。”风烬难得地开起了玩笑。

初染用胳膊肘捅了他一记,继而双手合十许起愿来。“你要不要也许一个?”

“那你许了什么?”风烬好奇道。

“我说,我想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初染笑靥如花,迫不及待,“你呢你呢?哥哥是不是也想和夭儿永远在一起?”

“不告诉你。”风烬孩子气地笑笑。

“哪有人这样的,太小气了,我都告诉你了。”初染不服气,非要问个所以然。

“秘密!”

“哎呀,说嘛说嘛。”

“不要。”

“哥哥最好了。”

“以后再告诉你。”

“以后,以后是什么时候啊?”

“以后就是以后嘛。”

......

睁开眼睛,天已蒙蒙亮。揉揉发涩的双眸,初染支着手臂从地上坐起来。

怎么睡着了?

哥哥呢?

初染急切地搜寻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梦么?

初染的脑中刹时一片空白,她拼命地跑起来。

哥哥,你在哪里呢,不要再捉迷藏了好不好?因为每回捉迷藏,我都找不到你。

“哥哥,我在这里,别躲了,咱们不玩了好不好......”初染瘫倒下来,却被一双有力的臂弯扶住。“哥哥!”她惊喜地脱口而出,抬头,笑却僵在嘴角,一张脸又迅速垮了下去。

“怎么了?”苍玄听她叫哥哥,不由四下张望起来,“宫主回来了吗?”

三年前不告而别,他也很是疑惑。

“是,是哥哥回来了。”初染说得很急,抵不过激动的心情,她又重重咳了几声,“苍,我昨天真的见到他了,他还放烟花给我看的。”拽过他的手,她指着远远一隅道,“你看,那里明明还有......”

话,突然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她停下来,楞楞地看着,地上竟是空荡荡的一片。

怎么会......

“昨天那么大的烟花,你应该也看到的!”初染急道。

“说实话!”

“没有,我没有看到。”苍玄把头撇过一边。

“没有吗?”初染的眸光黯淡下来,看着苍玄满是愧色的脸,她的语气缓了一缓,轻声道歉,“你看,我又冲你发脾气了。明知道是假,却还是那样......”

不甘心!

泪,缓缓地流了下来。苍玄的手,举起,终又放下,轻叹一声,他只是直直地站着,任她将脸埋在肩头。“苍,突然想跳舞,我跳给你看好不好?”初染孩子气地在他衣服上蹭掉眼泪。

衣袂飞扬,她一个回旋退开几步,双袖高举,宛如纤雪飘扬,又像蓬草迎风而舞。那一身白色,素雅如雪,淡然若风。

这是她第三次跳舞。

第一次,她八岁,那天,她满心欢喜地换上最美的衣裙,乐呵呵地跑到哥哥跟前,那时候,她尚不擅跳舞,会的也不过是些皮毛。但是,哥哥却生气了,从来没在她面前皱过眉的他居然生气了。

她看到他微微颤动的双手,还有铁青铁青的脸:“哥?”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不是......”

“乖。”看到她的眼泪,他蹲下身来,用袖子轻轻地擦着她的小脸,“哥哥不生气,只是,以后不要再跳了,知道吗?”

所以自那天起,她就再没有在他面前跳过。

哥哥说,她这一跳,倾国倾城。

第二次,她十八岁,也是在这两生崖。

“夭儿,跳舞给我看,可好?”

闻言,她着实楞了楞。

“就是想看了。怎么,不愿意?”他笑得戏谑。

“才不是。哥哥喜欢,我天天跳都可以。到时候,哥哥老了,我也老了,我们都老了,我也跳给你看。”她说得很认真。如果,如果她可以活到那个时候......

“傻瓜,我哪能永远在你身边呢。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的。”

“真是个死心眼的丫头。”

“夭儿,好好活着。”

一如她初见他的时候,漫天旖旎的桃瓣纷飞下,他所说的话。

“哥,我跳得好不好看?”

“好看。”

“哥,我是不是很漂亮?”

“天下无双。”他浅笑盈盈,“夭儿,若我有一天不在了,你会忘记我吗?”

“不会,这辈子都不会。”

“夭儿,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风吹来,漫天的桃花潋滟旖旎,摇曳生姿。那一抹纯净的白色,在姹紫嫣红里明媚耀眼,流光异彩。浓郁的栀子花芳香流连,馥郁宜人。

他依旧是温柔的笑,身边,飞舞着妖艳的曼珠沙华。当一切归于平静,无数纷飞的花瓣垂垂落地,面前,却只剩下她孤单的背影和寂寂月光。

她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除了那个名字,她发现对于哥哥,她竟一无所知。

那日之后,初染又住回了倾雪园,有时候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天未全暗,初染已懒懒地窝在藤椅上睡着了。朦胧里,有刀剑的交接声,乒乒乓乓。

乱:喧嚣的乱,嘈杂的乱,混沌的乱,心惊的乱;

红:触目的红,凌乱的红,可怕的红,妖艳的红。

那些人,杀得早失了理智,剑,举起,又重重跌落。

然后,一个满是血污的男人抬起头来,手还牢牢地握在胸口的短刀上,诡异地看着她笑,嘴里轻轻吐着那三个字:姬苍玄!

啊?!

初染惊得蓦的睁开眼睛,身边,是苍玄焦急的脸。

“又做噩梦了?”这些天,她老是做梦,每次醒来都是汗涔涔的。

“我不是个好人,是不是?”许久,初染才出了声,面容很是惨淡。那日的血腥,还是那么真实地在她眼前流连。那一张邪佞而绝望的笑脸也总在她的梦里几经展转,一闭眼,她就想起她满身的血污,还有那柄张皇锋利的短刀。她只是觉得恶心,觉得脏。脏?!回味着这个字眼,初染又突然笑了起来,可怜她笑人家脏,难道她自己又干净么?这些年,有多少人因她的一句话死无葬身。那一身的白色,是多么刺眼和讽刺。

“哥哥他定是讨厌这样的我了,所以才躲着不理我吧......”

“你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真的。”苍玄的眸子认真无比。人人都说她狠,但是他们不知道,她也有懦弱,有害怕。每次的血腥面前,她总是选择转身。多少次,她是从噩梦里惊醒,然后满是颤抖地窝在他怀里。

这样的女子,不该在江湖的。

更甚,她为了他,亲手杀了人。

“哈哈哈,想不到风烬名闻天下,也不过是一个痨病鬼,我这一去,可就先在黄泉等着你了。”

“你有什么资格做这泠月之主?!你不过总是依靠别人才走到今天,没有了姬苍玄,你什么都不是!”

他们的话像针一样扎进初染心里,盘桓萦绕,挥之不去。是的,三年来,她不过是站在苍玄背后佯装坚强,累了,倦了,有那么一个厚实的肩膀让她倚靠。世故、冷漠、麻木,她都学到了,但是要她一个人面对所有,她还是会怯场,会懦弱,会害怕。她终究只是她,不是风烬,不是她的哥哥。

风烬,江湖的御宇者,却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有谁会想到,他是这样地优雅俊朗,不像个武人,倒更像一个文人骚客,翩翩公子。

修长如玉的手,除了握剑处的厚茧,简直干净地近乎完美。

但是,为了一个叫“桃夭”的女人,他却让那双手沾了血腥......

抬头看去,“旋绮”的花骨朵已经含苞,在微风里生意盎然,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哥哥哥哥,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小初染拉着风烬不放,神情里很是执拗,“那个水神到底认没认出他来呀,你老是耍赖皮,净讲半调子。”

“那你说呢?”风烬笑而不答。

“要我说,肯定是认出来了呗,人家都跟了她一千年了,若是我,我一定会牢牢记着那张脸,死也不忘记。”

“然后呢?”

“然后?然后自然是两个人在一起了嘛,哥哥真笨。”

苍茫的暮色,有一分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端详着面前的睡颜,冰凉冰凉的手触在她细腻的脸上,唇边,有着浅笑:

夭儿,想听水神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