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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飘起小雪花。
张星超连夜去了野战机场。
电话里他对钟灵说,川藏线飞行时间两百小时以上的老手都拼光了,紧急征调后备役时,张星超报了名。
张星超走后,钟灵感到孤独极了。
驴脸艰难推着轮椅出来,说想去医院后的停尸坑道祭奠二营战友。
钟灵推着驴脸下到停尸的狭长坑道。
轮椅停在钱教授尸体旁,钟灵用砖头压好尸体上的窗帘布。
驴脸叹口气,点了根烟,自己向东面坑道缓缓而去。
钟灵钻进西面半封闭掩体内躲雪,坐在两只子弹箱上,看着远处钱教授尸体发呆。
箱子提手戳痛了的屁股,她只好不时变换承受重量的部位,经常把脚动动。因为下了雪坑里挺烂,什么东西摸上去都是一股潮气。冻透的衣服窝在身上已经几个小时了。
四下一片寂静,林里悄无声息,阴森森的,静得不由她不屏气凝神。
过了会儿,那真空般的宁静打破了,她感觉到耳边响起了林间的夜籁,雪花,小动物的簌簌声在木丛中奏着单调的音乐,还有风在树梢低吟。
又过了会儿,声音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更确切点说,是她的听觉又只听见那一片静寂了。
好一阵子就是这样有声无声不断交替,有无之间截然分明,然而又彼此相通,像是画得很巧妙的立方体图案,忽而看去是黑里白外,忽而看去又成了黑外白里,变换无定。
钟灵渐渐恐惧起来,炮声听了好大半天,黑夜里弥漫着一派浓重的杀气,炮声听去就像在撞一口蒙了布的大钟。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双手紧紧搂住了胸口,想起一个老兵回忆敌人诡计多端时讲的一段话,说是在丛林里敌人往往会偷偷摸到哨兵背后,用刀把人干掉。
“挨了刀往往还不知道,就是明白了过来,也已经来不及了。”老兵这么说来着。
钟灵愈想愈怕心胆俱裂,赶紧扭过头去看背后。
这样叫人捅死,想想真是毛骨悚然。
多吓人的事。
她的神经都快绷断了。
停尸坑道外隔开一条狭狭的空地便是山林,她两眼盯着看不清的山林,那种惶急的心情就像小孩子看恐怖电影,看到妖魔在主角背后悄悄扑来。
树丛中不知是什么东西嚓嚓响了几下,她忙往坑下一缩,然后再慢慢探起头来偷偷望去,看看能不能在这黑乎乎形影难分的林里认出个人影儿来,没有人影儿也要认出个物影儿,说出个名堂来。
声音响了几下就不响了,歇了十来秒钟又来了。
那是一种急促的鳞片刮擦声,像条巨大的蟒蛇在游动!
钟灵坐在坑里,一时呆若木鸡,唯一的感觉就是周身的血管都在剧烈搏动,耳朵也变成了两只大功率的扩音机。
渐渐听出了许许多多声音,刺溜刺溜的声音有之,沙沙的声音有之,还有小树枝折断的声音,矮树丛摇晃的声音,原先根本没有注意到还有这许多响动。
她赶紧伏在步枪上,不知道装上的子弹是不是已经推上了膛。拿稳些,就应该拉下来再推上去,可这一拉一推好大的声音,怎么得了。
她就拿起自己的步枪,打算悄悄的把保险打开。
保险扳开了,但是“咔嚓”一响听起来清清楚楚。
钟灵不由得浑身一阵紧张,于是就两眼紧紧盯住了山林,想判明那种种响动到底来自何处。
听来听去似乎哪儿都有,既判断不出声音离这儿有多远,又判断不出声音是由什么引起的。
她又听见一阵响声,手忙脚乱地赶紧把步枪转过枪口,对准了那个方向等着,背上顿时冷汗直流。一时真想扳枪就打,不管好歹狠狠打上一通再说,可是又想到这样做太危险。
“其实他们恐怕也一样看不见我。”她也闪过这样的想法,不过总觉得靠不住,没有找到目标就冒冒失失开火,那反而会暴露自己位置,人家乘机一个手榴弹扔过来,你还逃得了?
想到这里她一阵哆嗦。
她脚使劲蹬进了坑底调稠的泥浆里,眼睛依然盯住了山林,手从鞋上剥下块泥巴,像捏黏土似的捏了起来,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察觉。老是处在这样紧张的状态,早已连脖颈儿都发痛了。
她只觉得这坑无遮无掩,自己又没有多少防御的手段。
西面一带的山林里突然一阵沙沙声,钟灵死死咬住了牙关,这才没有叫出声来。
声音愈来愈近,就像有人在偷偷摸来,跑几步,停一停,再跑几步。
她伸手到掩体工字钢的弹药箱上,四处乱摸,想找颗手榴弹。手榴弹是找到了,可是额头被磕出血。
血,哗哗流淌下来。
她急忙上了止血贴!
可手榴弹握在手里不知道该往哪儿掷。
那手榴弹似乎也重得特别,自己这会儿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怕还甩不到十米。
在野战医院临时训练的时候听教官说过,手榴弹的有效杀伤距离是五十米,担心这颗手榴弹甩出去反而会把自己炸死。
她就把手榴弹重新放在枪底下,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时间一长,恐惧的心理自然就消退了。
她原以为林里的响动也许会有什么名堂,提心吊胆了大概有半个小时,看看没有什么动静,胆子又大了起来。
想一想,眼前假如真有敌人的话,早到她的跟前了。
这样一琢磨,就坦然不疑了,山林里没啥,不过是些走兽在奔东窜西罢了。
她贴着掩体后壁,往后一靠,擦了擦脸上的血,松了一口气。
神经慢慢安定了下来,尽管一听见林里猛然有了响动还是要心惊肉跳一番,不过那心情如潮退水落,毕竟是愈来愈平静。
过了一阵又困了,强打精神,想把睡意赶跑。
眼皮却老是要搭拉下来,就在这似睡非睡之间,有时撑不住,眼皮就会合上一时半刻。
有几次她都快睡着了,猛不防一阵响动,把她又惊醒过来,然后再睡……
恍恍惚惚,她感觉有东西爬过自己身边,碰了碰她脸上的血,然后朝东面爬去……
一睁眼,什么也没有。
幻觉?
突然,东面坑道窜出悉悉索索的响动!
她抖掉枪上的雪,踉跄地走过去。
“啊!”
突然,钟灵瞳孔放大,发出极度恐惧撕心裂肺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