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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西坑道里的中国军人死相很怪异,个个都肿得成了特大号的大胖子,腿粗肚子圆,屁股大得把裤子都崩了开来。他们的皮肉早已成了青紫色,伤口里都出了蛆,爬得满脚都是。蛆都有半寸来长,样子很像虫子,不过颜色却是鱼肚样的。那种爬满在尸体上的光景,好似蜜蜂港聚在养蜂人的头罩上一般。致命的伤口在哪儿是早已看不出来了,因为皮翻肉露的创口固然无不爬满了蛆,连小伤小肿也都蛆满为患,一扭一扭地蠕动。
“生化炸弹!神经毒气!”罗晓云惊恐的捂住嘴。
坑道里,张星超看着一大串蛆一条条地爬进了死人张开的大口。他忽发觉得蛆虫总应该出点儿声音,可是蛆虫偏偏悄无声息,它们吃得起劲。
四下臭气逼人,肉蛆都贪婪地钉在尸体上不走。
“他娘的用毒气!”
他叽咕了一声,绕过了一具尸体,看见地上有块小纸板,就去捡了起来。纸板潮得都发酥了,手一捏就碎。他还找到了几只小药水瓶,里边装着深色的液体,他锁起了眉头,看了好一阵,问道:“这是什么?”
“协约军士兵喝的抗生化药剂!”罗晓云说。
张星超捡起了一把M4突击步枪,枪有点锈了,枪栓很不容易拉开,就用那把枪的枪托把一具敌人尸体戳了两下,死人的胸脯上有几根肋骨刺了出来,在薄暮中泛着银白的光泽,那露出的肉则已成了暗淡的青紫色。
村子后山背面坡上是敌军的阵地,有几个天然的山洞,内中有个洞里藏着好多有盖没盖的箱子,箱子顶上堆着六七具尸体。
张星超似乎对山洞感兴趣,走向洞口。
这时候,罗晓云看到在不多远以外有一具洋鬼子尸体张着大嘴,露出半根牛肉火腿肠。
她走到这具死尸跟前,端详起那根火腿肠来。心头突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欲望。
她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到了死人张大的嘴上,然后四处看看。
坑道一派寂静,一时什么也听不见。
遍地都是缺手断脚的尸体、击毁的车辆残骸。看去简直像个垃圾场,一处处不是锈得发红,便是乌焦一片,难得剩下一两块好地。
脚边正好有一支步枪,罗晓云连想都没想,就抓起枪来往死人嘴巴上一枪托砸去。
“噗”的一声,好像斧头劈在朽烂的木头上。
冻僵的大嘴和火腿肠一样坚硬。
“咔嚓!”又是一枪托砸下去,牙齿终于给打落下来。有的掉在地上,有的散落在打烂的嘴角边,火腿肠也掉落下来。
罗晓云急得马上捡起火腿肠放进嘴里,和着冰碴子吞咽下去,身上早已是一身大汗,心在剧烈跳动,一股痛苦似乎也随着血液流遍了全身。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心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死人的嘴巴给砸得成了个大窟窿,她觉得刺眼,便提起脚来把尸体翻了个过几。这一下可露出了一大堆蛆来,她看得打了个寒颤,不知怎么突然感到一阵心惊胆战,于是就一扭头,到山洞里找张星超去了。
山洞很深,洞里的空气阴冷沉闷。
“来!搭把手!找找吃的!”张星超正汗流泱背翻箱倒柜,然而洞里的气温却似乎并不高。
张星超和罗晓云将尸体一具具堆起在箱子上,有如一袋袋面粉,稍一触动,马上就落下一堆蛆来,好像一群小小的蝌蚪苗儿。
洞内零零碎碎的破烂狼藉满地,有的已经烧得乌焦莫辨,也有生了锈的废烂铁,炮弹片,还有几只破碎的迫击炮弹箱,几堆灰不溜丢的像是木柴灰,甚至还有断臂残腿之类,那激出在垃圾灰堆里的就是一根烧焦的人骨。一股刺鼻的臭气好像乙醚,熏得人昏昏沉沉。
罗晓云说:“箱子不要了吧。”她觉得恶心,胃里又一阵阵痉挛,就缩着手用十个指头的尖尖来挪动这一具具的尸体。
“再看看。”张星超决心怎么也得弄点干粮出来。
罗晓云汗水都流进了眼里,心里毛焦火燎的。
“赶快离开吧。”
她推开了一具尸体,突然惊叫一声,往后直退。下面箱子顶上赫然伏着一条蛇,左一探右一探的,慢慢晃动着脑袋。
罗晓云吓得“哎哟”一声,急忙向后退去,掏出手枪,直挺挺贴在对面的石壁上。
她扳开枪上的保险,慢慢地瞄准了蛇的脑袋。手止不住在打颤,她就凝神屏息,死死盯住了两颗扁扁的蛇眼。
张星超悄悄地说:“打准些。”
“砰!”一声枪响,轰地激起了满洞的回声,真像开了一炮那样惊天动地!
蛇的脑袋立时化作了一团肉酱,身子却还乱扭了一阵。
罗晓云被这一枪震得耳都快聋了,战战兢兢的,死死瞅着死蛇。
“铜钱人……我从小就怕蛇……”她说。
张星超也傻了眼:“算了,把蛇肉包好,出洞。”
两人来到一个中国指挥掩体里,指挥所外环形围着四辆破T90坦克,履带都断了,只剩了一副空壳,看去就像只蜥蜴留下的一副白骨。
张星超走在前面说:“这个掩体里肯定有大官,一般情况下,四辆T90不会摆在这里被动挨打,肯定在保护我军什么重要人物。”
罗晓云“哦”了一声。
进了掩体,张星超的眼光忽然落在一具胸腹朝天、只穿着单衣的中国大校尸体上。
大校,应该就是这里中国防线的最高指挥官。
但这个大校的一副姿势实在诡异,他遍体一无伤痕,两手紧紧抓地,像是有个永远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的问题,到临死还要最后问一问。看那袒露的双肩冻疼得都蜷紧了,左膝盖突出白森森的骨头,嘴部的表情可想而知该是如何的痛苦。
“意念杀人!”
罗晓云皱紧眉毛,骂道:“又一个被行者用意念杀死的前线指挥官……养你们铜钱人有屁用!”
张星超心里真有些惆怅,大校眼里的神气他是永远也看不到的了,一片片冰雪凝结在那眼睛上。
“我……我去为……为烈士找条厚被子……”罗晓云哭了。
张星超浑身只觉得疲乏不堪,可是他的眼光却总是收不回来,自己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情使他不忍……不忍……不忍再多看一眼尸体!
他不忍。
举目四望,周围根本没有棉被。
“不找了!我们走,铜钱人……”罗晓云抹着眼泪。
张星超心底极深的地方很痛苦,他相信这被意念杀死的大校本来也有他的雄心壮志,也有马革裹尸之情,也有他的童年,有他的少年时代和青年时代,有他的爱情,有他的憧憬,也有他的回忆。
人,敢情就是这样万分脆弱的东西!
他知道不消多久这尸体经过了分解,臭的烂的都会渗入泥土而消失,他能闻到这股气味,起了一阵透心彻肺的惶惧。
臭气依稀犹在,也一起来向她肆虐。
意念杀人……
张星超的眼睛一直瞅着那具尸体,渐渐瞅得入了神,脑子一个劲儿乱翻腾:他似乎看清了时空的轨迹,人生人死的自然规律,缘生缘灭的爱情……
意念。
后来这些意念都消散了。
他们重又迈开了步子,一路走一路看街道两侧乱糟糟的战争遗迹。
一股股的血腥气味叫他们憋得难受。
地球上的人,就像一群疯狂的兵蚂蚁,自相残杀……